人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心里想的是什么？

　　也许是逝去的亲友，也许是些以前的事，也许是什么也来不及想。

　　也许是她？

　　林风睁开眼时，就看见了她。

　　黄昏，暮色正浓。有风，微风。

　　她埋在夕阳里。夕阳温柔而又美丽，她神圣而又亲近。

　　林风看着她的眼睛，她也正在看他。

　　两个人的嘴都没张开，却仿佛都已说了许多话。

　　林风知道她的这双眼睛向来是会说话的。

　　他自信哪怕不认识她的人，单看到那双眼睛，就一定会觉得她是一个很温柔，很美好的女人。

　　“林大哥？”

　　女人忽然开口，她的眼里充满惊喜，又怕惊吓到林风，接着轻声道：“林大哥，你醒了。”

　　女人期冀的看着林风，林风却没有说话，他仿佛呆住了。

　　这竟是他临死前的幻想。

　　他对她很熟悉，熟悉到她身上每一个地方。

　　见林风迟迟没有说话，女人眼里的惊喜逐渐转为担忧。

　　“林大哥，你怎么了？”

　　林风仍然没有说话，他伸出手要去触摸她的脸庞，可刚触到的一瞬却将手又缩了回去。

　　女人疑惑的看着林风，林风只是沉默着站起身。

　　“林大哥！”远处又传来一道清脆的童声：“林大哥你太厉害啦，一招！只用一招就打败了号称三年不败的彭天来！”

　　林风转头去看，来人是女人的弟弟。

　　小孩眼里好像闪着光，一脸崇拜与激动的神情看着林风。

　　他已将林风视作榜样，已立誓要成为像林风一样的高手。

　　林风没有回应。

　　他只想着离开，只想着漫无目的地向前。

　　“林大哥！”

　　女人试图喊住林风，可林风依旧只是向前。

　　见林风毫无反应，女人急忙拦住他的去路：“林大哥，你去哪？”

　　林风看了看她，又绕过她继续向前。

　　女人又上前拦住林风，小孩也跟着一起，两人都张开手，质问林风要到何处去。

　　林风这次没有再绕过两人，仍是直直地往前。

　　待到走出许久，他终于忍不住回头。

　　身后已是一片虚无。

　　林风笑了笑，再向前时，前路已变作了一片火海。

　　他已身在火海中。

　　大火焚烧着房屋，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一个浑身着火的妇人突然从一侧火场中冲出，她低俯着身体，惊慌失措，犹如乱窜的火鼠。

　　妇人望见林风，不顾一切向他冲来，口中大声呼喊着求救。

　　妇人忽然摔倒在地上，喊声嘎然而止。

　　又有一人从火场中出现。

　　那人披散着长发，持着长剑，长袍已染血。

　　那人见到林风，不问缘由举剑便刺。

　　那人身形如影，疾剑无声，剑光如惊雷掣电。

　　剑尖停在林风颈前一分，颈上已有血。

　　那人忽然道：“你不是关家庄的人？”

　　林风沉默。

　　那人道：“你是谁？”

　　林风只有沉默。

　　那人也沉默。

　　突然一阵哭泣声将两人间的沉默打断。

　　“你走吧。”

　　那人不再理会林风，他将妇人尸骨翻开，妇人怀中有一张网兜，兜中有两个稚童。

　　稚童睁大双眼，四只眼睛里充满恐惧，却再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林风没有看稚童，只看向他。

　　他已收了剑，他已有了答案。

　　火场中又忽然冲出一条壮汉。

　　壮汉手中提着大刀，他看见倒在地上的妇人，看见网兜内的稚童，看见那人持着剑，剑上有血。

　　他忽地高高跃起，手中大刀迎风而涨，刀气纵横，化作七丈巨刃，声威浩荡。

　　刀光煌煌如雷霆敕下，削焰化雨。

　　刀光一闪而过。

　　剑光也一闪而过。

　　壮汉的人已落在地上，却是一种奇怪的姿势。

　　他的臀部弓起，双手无力摆在地上，头与身体分离，滚落下来，撞到插入地面的大刀方才停下。

　　那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壮汉身后。

　　稚童眼里仍旧充满恐惧，只是仿佛多了一点东西。

　　一点仇恨。

　　仇恨已在稚童心中发芽。

　　林风目睹这一切，他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

　　这都只不过是幻想，是他临死前的执念。

　　他心中却忍不住问自己：

　　“杀人的究竟是对还是错？该不该杀人？

　　被杀的究竟是对还是错？该不该被杀？”

　　直至大火熄灭，天空放晴，林风也没能想出答案。

　　路上不断有人杀人，有人被杀。

　　林风对这一切已不看不顾，只一门心思向前。

　　直到已经没有路，在路的尽头，他看见一扇门，门前有一个人。

　　门是血红色的门，人是血红色的人。

　　血人当然也看见了他。

　　血人道：“你当然知道这里是哪里？”

　　林风道：“我知道。”

　　血人道：“你当然知道我是什么人？”

　　林风道：“我知道。”

　　血人道：“你当然知道自己将要死在这里！”

　　林风道：“怎么死？”

　　血人忽然冷笑，道：“怎么死对你很重要？”

　　林风道：“不重要。”

　　血人冷冷道：“你已准备赴死？”

　　林风沉默了很久，忽然抬头看着血人：“在临死前我想问一个问题。”

　　血人凝视着他：“请问。”

　　林风问道：“杀人的究竟是对还是错？该不该杀人？被杀的究竟是对还是错？该不该被杀？”

　　血人也沉默，沉默了很久。

　　林风追问道：“你不知道？还是你不愿说？”

　　血人忽然厉声道：“杀人者，人恒杀之！”

　　林风点了点头，道：“没错！”

　　血人也点了点头，道：“不错！”

　　林风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道：“可这不对，不是答案。”

　　血人的脸沉了下来，原本鲜红的脸看起来就成了墨色。

　　他冷笑着，道：“那就没有答案。”

　　血人的剑是一把鲜血凝成的剑，一把毫无锋利的剑。

　　林风并没有因为血剑无锋而轻视它，在极限的速度下，即便是一把没有剑锋的剑也同样能够刺穿人的身体。

　　血剑已刺向林风心口。

　　这一剑刺的实在太快，快到时间仿佛静止。

　　当时间不再静止，血剑就已贯穿林风的身体，从他后心的位置冒了出来。

　　林风的意识还清醒。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十年！”

　　血人狂笑，眼中充满疯狂与得意。

　　他身上的鲜血褪去，露出的模样与林风一般无二。

　　只有剑还是一把血剑。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几乎没有距离，几乎脸贴着脸。

　　林风从来不照镜子，这是他第一次细看自己的脸。

　　分明一张还算不错的脸，此刻却那么的令人讨厌！

　　看着自己的脸，林风苦笑道：“你等了十年就是为了夺舍我的肉身？”

　　血人道：“本来我有更好的选择，可惜现在却没得选了。”

　　林风道：“是因为马长青？”

　　血人道：“倒也不完全是。”

　　林风忽然叹了口气，道：“真是不巧。”

　　血人笑了笑，道：“倒也没什么不巧。”

　　林风也笑了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不巧。”

　　血人皱眉，道：“你说的是哪个不巧？”

　　林风微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握住穿心而过的血剑，悄悄运转度恶经。

　　血人脸上的笑容已消失，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

　　仿佛有一道黑光闪过，好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顺着林风的目光忽的刺入他眼中。

　　那张还算不错的脸突然变得扭曲，在林风眼里却反倒没有那么的令人讨厌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

　　血人的脸上仿佛惊怒交加，突然变了模样，一会儿是林风，一会儿是莫心兰，一会儿却又什么眼睛鼻子都不见了，他的身形逐渐虚化，就连整个世界也变得岌岌可危，濒临崩溃，直至消失。

　　林风慢慢合上了眼，淡淡道：“我只是对你做了你想对我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