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夜晚来临，太阳是被粗鲁地拉进尘埃里去的，它就像一只古老的野兽，那荒芜的景象是它干枯，堆积尘埃的毛发，呼啸的风声是它沙哑的低吼，它总是沉闷地，将所有事物吸进它的身体，带着荒凉的味道。

　　商队在白天之前就应该离开荒原，可地图是十年前的，遗人身份的向导在前些天的沙尘暴里失联了，商队走了好长时间弯路，又回到了地图上最后一个可信的驿站。

　　驿站中央的那口大水井早已干枯，幽暗的井底遍布蜘蛛，井边的潮湿阴冷渗透出来，整个驿站都笼罩在阴暗的气氛之中，到了夜晚，好像会有怪物从驿站的每个角落爬出来一样。

　　空山派的大师兄今晚上召集所有人到驿站破败的大堂商讨事宜，向晚原听说的是原商队里最后一个认识星宿罗盘的遗人重伤不治，撒手西去。

　　希望大师兄学会了看罗盘。

　　向晚原一边祈祷着一边来到大堂。

　　大堂的木石柱梁被虫蚁腐蚀，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地倒着，断口上的木茬都被从只余窗棂的空洞窗口灌进来的风吹平，看上去就像用锋利的锯子刚切下来似的。第一眼见到这样的光景时，向晚原就怀疑那张地图到底是不是只过期了十年。

　　空山派大师兄曲光中在大堂那尊被折断一半的雕塑下，盘膝正坐，大概在人到齐之前他都不会睁开眼睛。

　　空山派的弟子们总是在极尽所能彰显自己下九天豪门子弟的身份，身上的锦罗玉缎好似神仙给织的一般，珠光宝气之下，他们的脸上总带着傲气的神色。

　　只要能站立他们是从来不肯坐着的，除了领头的大师兄是闭眼入定的状态。

　　哪怕周围全是倒塌的木梁与砖石，表层只有一些灰，但灰尘对于他们来说仿佛是魔族的信物，只要沾染半分就会入魔一样。

　　还好向晚原只是从福泽洞天的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出来的小角色，他来得早，寻得了一个不近不远，刚好能看到大师兄侧脸的地方坐下。

　　人陆陆续续地进入大堂，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失落，像过去正邪大战时期，那些连年征战的修士一样。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北山派的小姑娘，向晚原记得她，用的是薪火剑，半月前围杀那只练气巅峰的妖兽时大放光彩。

　　小姑娘环视一圈后，走到向晚原身边坐下。

　　“人都齐了吗？”曲光中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没有落到任何人身上，好像只是对自己询问一般。

　　曲光中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位练气后期的修士，空山派的优势项目锻炼神识的修炼法让这些练气初期练气中期的修士在这一方小小土地中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连角落里有几只结网的蜘蛛他都清清楚楚。

　　“师兄，他们都来了。”一个空山派的修士应承道。

　　“各位道友随我空山派一同进入荒漠，是诸位对我派的信任，然荒漠的地貌总是变换，不光为我们引路的疑人商队死伤殆尽，我们还将面对荒原每年一次的风暴……”

　　每次大师兄让人聚集，总是会说一大段开场白，向晚原不想听这些他都能倒背如流的话，他在看那个北山派的小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看到对方都会想起还未踏入修仙道时，父亲带自己去过的城外的那个老戏台。

　　戏台搭在一个水车旁边，后面是入山的隘口，向晚原觉得翠绿的青山樟木更适合做背景一些，至少比戏台搭的那块烂油布要好。

　　大概是因为每次看到她，向晚原都能想起在戏台边上看到的那些惊奇艳艳的蝴蝶？

　　视线穿过她，好像能看到绿洲一样。

　　结束了开场白，曲光中站起身来，说道，“我要通知各位道友另一件事。”

　　“今日下午门派长老与我进行了神识沟通。”曲光中看着只有框架的窗户，那外面月色下的荒漠是古铜色的，像青铜筑器上的颗粒饰面。

　　“是要接我们回去了吗？”一位同是下九天的年轻修士惊喜问道。

　　曲光中却摇摇头，说道：“道友们都知道，荒漠上的一切探索手段都是被屏蔽的，除非有上九天的化神境修士出手，可惜，就算我们空山派是下九天的魁首，也没有化神境修士，只能堪堪将神识传输进来，与我们取得联系。”

　　所有人的神色都灰暗了不少，向晚原心里好不容易升起来的喜悦火苗也被瞬间浇熄。

　　“不过——”曲光中的话音一转，“长老告诉了我们另外一件事，就在我们驿站不远处的风暴山丘上，有一只刚刚筑基的妖兽，在它的灵核之中，有半式空间神通，如果我们能得到灵核，那么我们就有机会赶在荒原暴动之前，离开荒原。”

　　“筑基吗？”一个向晚原不认识的女修问道，声音颇有些颤抖。

　　对于他们这些下九天的年轻一辈来说，筑基就像是洪荒猛兽一般遥远与庞大。

　　漫漫修仙途，他们这些练气中期后期的修士，纵然只有这一小段境界的差距，但在筑基妖兽面前，他们就如新生婴儿一般稚嫩，而那筑基的妖兽，已经是拥有无穷活力与破坏力的青年。

　　“确实是筑基无误，”曲光中说道，“不过那妖兽只是刚刚筑基，境界不稳，而且……”

　　曲光中难得从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了一股犹豫的味道，所有人都感到反常，且心都被他给揪了起来。

　　“而且在风暴山丘上历练的是上九天的合欢派的道友，他们中有一位筑基期的修士，早先已与那妖兽缠斗了半月，双方皆已元气大伤，倘若我们……”

　　曲光中再次陷入犹豫，但这次几乎所有人也都同时陷入犹豫，说不完的话很多时候是因为听者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修士中开始出现窃窃私语。

　　“杀人夺宝吗？”

　　“别说出来啊。”

　　“上九天的修士吗？”

　　“如果我们与他们讲和，他们肯将灵核让给我们吗？他们可是上九天的修士啊，师门很轻松就可以把他们捞回去的。”

　　“到手的灵核会送给你不成？我们这些下九天的人命他们根本看不上的！”

　　向晚原也认为这纯属无稽之谈，他曾见过上九天的内门弟子到福泽洞天来，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筑基修士，却让好几位金丹巅峰的宗门门主如临大敌，亲自款待不说，还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尽显弱态。

　　“我知道上九天的人从来不把我们下九天的当人看待，与他们好生商议此事绝无可能，所以我做出一个决定。”曲光中深吸一口气，好似正在生死之间做出巨大抉择。

　　“我们去风暴山丘！然后将灵核夺走！”曲光中一字一顿地说道。

　　死一样的寂静，向晚原感觉驿站内的气温低的仿佛被人用冰围了起来。

　　“难道不怕上九天的人清算吗？”有人问出这个傻子都知道答案的问题。

　　“如果已经没有能说话的人了呢？”曲光中挑起眉头，无比平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