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冬夜格外的冷，凌冽的山风吹袭着树木，发出呜呜的声音，有些瘆人，两间小土房在寒风中仿佛是一朵小火苗，一吹就会熄灭似的。

　　老妇人见吴换只是过路人，便让了进来，两人刚坐下，老妇人问了几句吴换的来历，吴换刚想回话，门又开了，一个老汉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跺了跺脚，钻了进来，一只黄狗跟着也进了屋。

　　“这娃子是？”

　　老汉边脱着蓑衣斗笠，一边冲老妇人问道。

　　“过路的，说是读书人，我看肯定是遇到山贼了，想在咱这歇一晚上，明天再赶路。”老妇人回道。

　　“大爷，我不白住，我这还有些盘缠……”

　　“谁问你要钱了，要住就住，不住拉倒！”

　　吴换话还没说完，老汉就打断了，一顿吹胡子瞪眼，好像有点生气。

　　细看这老汉，虽说个子不高，更是因为年纪大了略显佝偻，皮肤因为常年的务农有些蜡黄，但看上去还是很精干。

　　吴换有些尴尬，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也围坐在火盆边。

　　“你这娃子，是修仙者吧？”

　　老汉边摆弄着从腰间拿出的酒葫芦，一边随口问道，好似漫不经心一般，而这话落入吴换耳中，却是内心一震。

　　“他明明身上没有任何修为……”

　　吴换再次放出神识探查，还是一无所获，结果还是显示这两人都是凡人，没有一丝灵力。

　　“别看了，从我这过，在我这歇的修仙者不止你一个，这么多年来，早就见怪不怪了！”

　　虽说这两个老人看起来没有任何能伤害吴换的能力，但吴换还是暗自打起精神，且不说这两人有没有灵力，就单单这老汉直接说穿他的身份，起码证明他们是不怕的。

　　“是的，小子正是想拜入九寒门的低阶修士，能否请前辈指点一二！”

　　吴换心思流转，但脸上没有什么变化，抱拳恭敬道。

　　“你这年纪，没有师父指点，能有个凝气三层的修为，已经很不错了。”

　　老汉抿了一口酒又说道。

　　“他居然能看透我的修为，绝对不是普通老人家，而我又看不到他身上的一丝灵力，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这人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可以查看修仙者的修为，还有一种，就是此人的修为比我高，而且不少！”

　　“老婆子，大黄今天捉了只兔子，去做了吧！”老汉从蓑衣里解下草绳，将一只黄色的野兔递给老妇人，老妇接过，开了门，去了隔壁的柴房。

　　此时屋里只剩下了老汉和吴换两人，火盆里的柴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吴换此时则是有些如芒在背，眼前之人不知是何修为，能一眼看穿自己，但是自己却茫然不知，自从修行到现在，这还是头一遭。

　　“我能闻到你身上的血腥气，白天刚杀了人吧？”老汉再次语出惊人。

　　吴换额头泌出细微的汗珠，他越来越坚信，眼前的老汉绝对也是修仙者，而且修为比自己强，而且强很多！

　　“前辈，我今天……”

　　“修仙界就是弱肉强食，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不会多问的，但是老婆子她是凡人，你懂吗？”

　　老汉再次打断吴换的话，表情严肃起来。

　　“这老汉戒心如此重，或许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事，言下之意就是让我歇息归歇息，别动什么歪心思。”吴换心里苦笑，他自认为品行尚可，不至于对无辜老人下手，更何况还是对他有收留之恩的人。

　　“是，我懂了。”

　　知道辩解也没有意义，吴换只能答是。

　　“九寒门一般是秋天招弟子，因为第一个冬天是修炼的关键，从这个冬天，一众弟子就能分出高下来，你现在上山，太晚了，再看你这穷酸样，应该是散修想碰碰运气吧！”

　　老汉摸出一片干烟叶，兀自放进嘴里嚼着，好像这些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前辈真是料事如神！”

　　吴换心里虽然有些无语，但还是满脸笑容，连连抱拳，而那老汉则是身子往后一倾，一副“那是当然”的样子。

　　“资质不算太差，水木双灵根，对你来说，九寒门确实是个好去处，但是你要清楚，入门的测试很难，你要量力而行。”

　　“多谢前辈，前辈能否跟我说说，这九寒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往常只是道听途说，前辈修为高深，见识广博，还请赐教！”

　　老汉上下打量了吴换几眼，心想这小子这么快就上道了，也不尴尬，干咳两声继续说道：“我们这里隶属于金乌山脉，九寒山就是金乌山脉的主峰之一，其山高耸巍峨，直冲云霄，山上水属性的寒冰灵气极为充裕，千年前，一位老祖横渡到此，建立了九寒门，九寒山上的灵气从上到下依次递减，越往山顶上，越是核心成员，山脚下是杂役弟子，往上一些是记名弟子，其中记名弟子最多，按照修为和进门前后依次排列高低，每年都有弟子因为排序大打出手丢掉性命，万一运气好进去了，你这种资质和修为就别争了，老老实实听安排吧。再往上就是山腰以上了，那里的灵气充裕程度和下面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那里，是外门弟子所在，再往上，才是宗门真正的核心，内门弟子的居所，快到山顶才是那些老怪物呆的地方，先是长老，最上面是掌门。”

　　老汉的话无疑是泼了盆冷水，其实吴换也心里有数，自己这种修为在宗门里也许不够看，但也没有想到居然顶多是个外门弟子，而且听老汉的语气，恐怕只能住在最下层。

　　又零零碎碎问了些其他事以后，老妇人端着做好的兔肉走了进来，吴换识趣的收声，聊起其他话题。

　　“你这娃子运气好，老头子本来是不让人住的，今天老头不在，再加上屋里实在冷清的很，所以才让你进来的。”

　　老妇人微笑的看着狼吞虎咽的两人，脸上的皱纹好像都舒展了一些。

　　老汉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满嘴油，许是酒的缘故，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吴换则是东一句西一句，一会夸大娘手艺，一会恭维老汉几句，三人也算是其乐融融，老汉更是倒出一些自己葫芦里的酒给吴换喝，看着吴换窘迫的表情，老汉哈哈大笑，土房里充满了愉快的气氛。

　　酒足饭饱，吴换自觉的收拾了碗筷，自己去了隔壁的柴房，不一会正房里就传来老汉的呼噜声。

　　“这老两口也真是有趣……”

　　吴换盘膝坐在柴房的茅草堆上，烧过火的炉灶还有丝丝余温，屋外寒风凌冽，北风中夹杂着雪花，不一会就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这老人说的话不知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看他说那等级划分说的煞有其事，恐怕是真的，如果我仅靠自己的修为，进去顶多是个记名弟子，还是得拿出爹娘留下的遗物。”

　　本想着趁这时间好好修炼，但一想起过去，吴换的心就难以平息，他想起爹娘，想起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学堂先生，想起那两场大火，心中有些烦闷，推门走了出去。

　　屋外一片漆黑，就连附近的寥寥几户人家也早已歇息了，细密的雪花砸在他的脸上，寒风吹的几乎睁不开眼。

　　“在外边反而能平静一些，干脆就在这修炼吧。”

　　吴换就地盘坐，他凝气三层的修为，再加上所修本就是寒冰功法，短时间是不会觉得寒冷的，从锦囊中拿出一个小小的丹瓶，从中倒出一枚归灵丹，一口吞下，闭上双眼，开始了打坐。山间刮起阵阵旋风，细看之下，回旋的气流似乎跟吴换丹田处的气旋隐隐有些相似的地方。

　　“这娃悟性倒是不错……”

　　躺在榻上的老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睛朝着吴换打坐的地方看去，仿佛能穿透墙壁直接看到吴换一样。

　　吴换惊喜的发现，自己的修炼速度比之平时快了数倍有余，就算有归灵丹的助力，这效率依旧惊人，上次在雨夜之时他就有此发现，今晚也是如此，这就绝对不是巧合了。

　　“有特殊天象时，所对应的灵根修炼速度会剧增，而你有水灵根，这就是你只有两个灵根我却说你天资可以的原因，因为下雨下雪，甚至朝露，浓雾，这些于你而言都是水灵气充裕的时候，这种时候修炼会事半功倍。”

　　吴换猛的一惊，老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吴换的周围，他的神识一直散开，没有察觉半分。

　　“但水灵根也有其弊端，它冲窍所需的灵气是其他灵根的数倍，虽然前期速度很快，但后续的修炼所需的水灵气会极为磅礴，很多单一水灵根的修士，也是因此无法突破到筑基期，但你起码还有木灵根，这山间的木属性灵气你也在吸收，虽然都是些几十年的树木，但起码量大。”

　　老汉望着身上一层薄薄积雪的吴换，眼中多了一丝赞赏。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吴换体内汹涌的药力逐渐化解，丹田处第四个气旋已经出现，但还没有完全凝实，而是如同烟尘一般，似有似无，从打坐到现在，已经三个时辰了，就算他凝气三层快四层的修为，身体也觉得有些寒冷，再加上药力散尽，吴换睁开了双眼，抖了抖身上的积雪，站了起来。

　　“多谢前辈指点！前辈指点之恩，小子吴换没齿不忘！”

　　吴换抱拳，向着一旁的老汉抱拳深深一躬。从修炼到现在，从没有人如此细心为他指点，这种机遇属实难寻，古人云，传道受业解惑，这老汉对他来讲是不可多得的贵人，这一躬他也是发自肺腑。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娘吧！”

　　“前辈认识我娘？”

　　吴换内心剧震，眼前的老头修为深不可测也就罢了，居然还知道自己的身份，还好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否则自己是怎么死的估计都不知道。

　　“你娘江婉柔，是九寒门不可多得的炼丹天才，年纪轻轻就有了假丹境界修为，更是与玄重山的年轻一代阵法翘楚吴照林结为道侣，本以为两人珠联璧合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最后落得双双殒命的下场。”

　　“前辈你究竟是谁？”

　　“门里当年的说辞是炼丹时走漏了天火，两人葬身火海，信与不信是你的事，婉柔当年是我的弟子，但师徒情分已断，我只能帮你这些了。”老汉轻叹一声说道。

　　“如果你想凭借你爹娘的遗物当上外门弟子甚至内门弟子，我劝你还是去玄重山试试吧，如果你想找人寻仇，那与我无关，如果你被人所杀，我也不会出手。”

　　“多谢师公，您说的这些于我而言非常重要，我不会再要求什么，更不会跟别人提起！”吴换望向老汉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进去吧，修炼不是一蹴而就的。”老汉说完，慢悠悠的推门进了屋。

　　吴换打了个冷战，赶紧钻进了一旁的柴房里。

　　“现在看来，这位前辈应该所言非虚，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去拜山门了，以后还是不要提爹娘了，万一下次遇到的是敌非友那就麻烦了。”

　　吴换思忖再三，决定还是以一个普通的散修弟子去拜山门，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也少了被人盯上的风险。

　　一夜无话，吴换几乎整晚都在打坐中度过，但进展缓慢，一夜过去也只是将第四层还未形成的气旋稍微稳固了一点点而已，天光渐亮，他也睁开眼，走了出去。拜别了老夫妇，吴换离开了。

　　雪下了一整晚，皑皑的白雪似乎覆盖了一切，天地间只剩下茫茫一片，只能依稀辨明方向。积雪踩在脚下发出吱压的声音，吴换一身黑衣，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显得分外惹眼。下过雪的山路确实难走，吴换放开神识，小心翼翼沿着山路向前，雪已经停了，万籁俱寂，仿佛天地间就剩下他自己一般，只有偶尔出现的野兽足迹告诉他，周围还有生灵存在。

　　四天的山路走完，一座陡峭的雪山出现在眼前，只不过这还不是九寒山，要想到九寒山，还得翻越这座雪山。山脚下有个酒馆，吴换想要暂住一晚，第二天再赶路，并未要任何吃食，只是打了一壶酒，没想到这地方要价如此昂贵，生生要走了五两银子，吴换肉痛的掏了银子，带上酒继续赶路。

　　雪山上处处是悬崖绝壁，很多岩石表面更是凝结着常年不化的冰，山虽然不是很高，但是山势陡峭，又没有路，只是沿着石壁上前人钉进的钢钉或木楔勉强攀爬，有几次吴换都因为木楔腐朽而差点跌落悬崖，还好神识提前察觉到了危险，及时卸力，这才免了粉身碎骨的下场。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好在这座山的另一面比较平缓，虽说积雪很深，但起码没有上山时候那么危险。这段时候吴换白天赶路，晚上就找一处树木密集背风的地方打坐，寒冷刺骨之时，便拿出酒壶喝一口，辛辣的味道能驱散不少的寒冷。下山已经是三日之后。

　　九寒山就好似一面巨墙，占满了吴换的整个视线，仿佛是一头从地底窜出的怒兽，要冲上云霄，与苍天搏杀，其高高耸入云，其宽仿佛无边无际，这山脉延绵千里，在九寒山集大成之气势，站在山脚下，有种让人窒息的沉重感，仿佛大山压身一般令人敬畏。山脚下有一处巨大的白玉石坊，其高度也是惊人，上方的匾额处写着几个大字，九寒门。白玉石柱上雕龙画凤，山川河流鸟兽鱼虫都栩栩如生，仿佛轻声呼唤就可从其上飞出一般。

　　山脚下有成片成片的房屋，想来是居住在此的人修建的，虽说制式不同，但无不是井然有序，往上看，房屋更为规整，看样子应该是九寒门杂役弟子的居所了，再往上则是松林遮盖了视线，看不真切了，至于更高的地方，已经没入了云雾里，什么也看不见了。

　　吴换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景象，虽说之前在另一座山上就看见了远景，但走近之后的感觉则是截然不同，一座巍峨的高山散发着巨大的灵压，仿若有人亵渎便会万劫不复。吴换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这里的水灵气确实比别处要高很多，越是临近，这种感觉就越发的强烈，如果真的能爬上山腰之上的云端，那里的灵气不知道能浓郁到什么地步。

　　忽然，一道长虹从云雾中冲出，划过长空，消失在天边，吴换清楚的看见，那是一柄巨大的长剑，一个男性修士踩在长剑上，御空飞行。

　　“那就是高阶修士吗……”

　　吴换的目光有些呆滞，望着长虹消失的方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种速度，恐怕从盘龙山到这里，只需要一日，不，恐怕只需要半日。”

　　吴换心里计算着，但脸上的表情却被一旁的路人看见，引的一阵轻笑。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失态，吴换干咳一声，正要走，却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道友不必理会，常驻在此的修士往往有些气傲，其实放眼天下，九寒山也是不可多得的奇景。”

　　这声音刚正和煦，犹如春风，落入耳中让人听着心里舒服不少。吴换转头看去，却见一个青年，年纪比他稍大一些，穿着白色深衣，面相方正，气度不凡，看起来颇有儒雅之风。

　　“多谢道友！”吴换也学着男子对他自己的称呼抱拳道。

　　“在下方玉，本是个读书人，偶踏仙途，听人说起九寒山，心生向往便来投，已经几月有余，其实在下第一次见此奇景，也是道友这般。”

　　“让道友见笑了，在下黄石，也是偶然接触到修道之路，心中敬仰九寒门已久，今日终于得见，真是不枉此生。”吴换笑道。

　　现在的吴换哪里还是半年前那个傻小子，这几个月经历的事情让他快速成长起来，虽还涉世未深不似年长之人那般油滑，但独自在外也是极其小心谨慎，这才借用了黄石的名字。

　　“黄石？道友此名甚妙啊，倒是在下方玉之名与道友有暗合之处，真是有缘啊！”

　　吴换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身份不知真假，但身上这股读书人的酸腐味倒是真的不能再真了，暗说这都能扯上关系。

　　“方道友，黄某初来乍到，还需到处逛逛，熟悉一下环境，先失陪了，我们改日有缘再会。”

　　虽说这人看不出有什么恶意，但谨慎些还是好，而且这话也是真的，这山脚下密密麻麻的房屋划出了几条街道，街上人来人往，多是买卖之处，吴换决定还是先到处逛逛，熟悉一下，最好是能打听一下关于九寒门的其他事情。

　　“道友请便，如需帮忙，到寒门酒家找我便可！”方玉点点头表示认可，话说完便踱步走了，反倒是留下吴换自己在原地，不知先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