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得简单而安静，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五味杂陈，除了土豆。
考虑到他才八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除了另一块鸡胸外，吉天相还把鸡头也给了他。
土豆自然很开心，三两口就把鸡胸吞咽入腹，也不知道嚼了没有。意犹未尽，土豆又拿起鸡头凑在鼻间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抱起饭碗大口扒饭，却未吃鸡头。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吉天相和母笑笑并排而坐，看着四美收拾碗筷，点烛挂灯。
几碟小菜虽然勉强垫了肚子，却也让吉天相口干舌燥，终是掀开酒坛，可这一口下去，便皱起了眉头，他虽不怎么喝酒，却也能尝出怪异之处，这酒......怕是兑了不少水啊~
母笑笑看到吉天相的表情，端着酒碗如坐针毡，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丧着脸差点没哭出来。
吉天相了然，并未多说，仰头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兑了水好，清淡酒香倒是更符合他的口味。
正感慨间，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径直落在舔盘子的土豆身上，正是刚刚上去不久的珠珠！小女娃伸手就去抢土豆放在一旁的鸡头。土豆看起来笨拙，反应却是不慢，第一时间用肘撞开贼手，将鸡头紧紧抓在掌心，另一只手将头上的珠珠给拽了下来，握拳就打，没有丝毫犹豫。
“不可！”
吉天相没想到土豆竟然如此果决，心惊之下赶紧冲过去阻拦，可之间隔着一张桌子，他的动作又僵硬迟钝，根本来不及，眼看砂锅大的拳头就要砸在珠珠身上，吉天相又急又怒，眼底泛起绿意。
只听砰的一声，土豆倒飞出去，狠狠砸在楼柱上！
吉天相僵住，趴在桌上看着毫发无伤的女娃不知所措，像件赤身裸体的艺术雕塑。
四美在旁嬉笑着看热闹，好似习以为常。
“小主子不必担心，小孩子打闹而已。”
母笑笑也是见怪不怪，笑着将吉天相从桌上拖了回来。
吉天相回过神，重新坐下，看着再次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娃娃，好奇问道：“珠珠女侠......到底什么身份？”
“回禀小主子，贱奴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珠珠她天生神力，一般的成年男子都不是她对手，帮奴婢们处理过不少闹事的地痞无赖。”
成年男子？哪个成年男子比土豆壮实？说她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四海游龙都不为过！
确定两个娃娃还算有分寸，不会闹出大问题，吉天相把目光重新转回到母笑笑身上，突然问道：“花满楼......是不是出问题了？”
母笑笑收了笑容，垂下脑袋，捧起酒碗跪下请罪道：“贱奴辜负了主子的信任，还请小主责罚！”
“起来！”
母笑笑略作迟疑，还是站立起身，却是弯腰低头，无颜抬起。
“出了什么问题？”
“不瞒小主，咱们花满楼，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
母笑笑头埋得更低，满心愧疚。
不过这一点，吉天相其实已经看了出来。晚宴酸菜加豆腐，酒坛里兑水，若不是那一盘烧鸡，吉天相甚至怀疑是母笑笑刻意刁难自己。
当然，问题最明显的还是花满楼本身。作为一家青楼，大晚上的门庭冷落，实在有点说不过去，除非中州的男人都死绝了，不然绝不可能连一个来找乐子的爷们都没有。
按理说，就算妈妈不在，只要还有姑娘，楼里就一定会生意，不至于这般惨淡，一位顾客都没有。而按照揭不开锅的说法，这般惨淡光景应该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母笑笑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能力方面在吉大老板眼中其实没什么问题，不该如此难看才对。
“详细说说。”
母笑笑迟疑了一会儿，突然放下酒碗带着吉天相走到门口，伸手指向对面，满脸愤恨。
马路对面莺莺燕燕，灯红酒绿，同样矗立着一座庭楼。
吉天相顿时了然，一屁股坐在门槛，将酒碗放下给黑猫解馋，喃喃道：“春满院！名字倒也不差。”
“什么狗屁春满院，偷学咱们花满楼的雁品，乌烟瘴气，毫无底线，厚颜无耻......”
母笑笑义愤填膺，破口大骂，倒也还算文雅，该是读过几本圣贤著作，只是骂到激动处，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看样子确实气得不轻。
“谁人惹得笑笑姐如此生气？”
陌生嗓音响起，打断了母笑笑的谩骂，吸引了吉天相的目光，抬头一看，是一位青色锦袍，腰戴玉环的儒雅公子哥。
“诶呦～我的黎大公子，您怎么才来啊，可想死奴家了～”
母笑笑头上的雷雨顿散，满脸堆笑，小跑着贴上前去，紧紧拽住来人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乖巧模样，看得吉天相眼角抽搐不停。
那位黎公子虽然有些尴尬，却没有挣脱，而是四下看了看，温和笑道：“进去聊。”
母笑笑会意，拖着黎公子往楼里走，开心地招呼四美过来服侍。
路过的时候，吉天相特意咧嘴挤出个和善笑脸，让门牙上的酸菜叶子抢了眼。
这种时候还能来捧场，这位黎公子一看就是位有情有义的性情中人，吉天相必须夹道欢迎，主要是不欢迎不行，毕竟下顿的着落，可就全凭这位公子哥的心情。
黎公子看了眼坐在门槛上的吉天相，突然顿足，从腰带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丢进了酒碗里。
吉天相愣了愣，低头看到自己瘦骨嶙峋，肮脏不堪的上身，以及下身仅有的那件大红裤衩，顿时哭笑不得。
自己一会所老板转头一穿成了乞丐！
母笑笑强忍笑意，就要给黎公子介绍，却被吉天相抢了先，“多谢公子爷，公子爷大慈大悲，好人一生平安～”
吉天相喜笑颜开，不忘偷偷给母笑笑递了眼色，后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接过话茬夸赞不停。
待二人进去楼院，吉天相脸上笑容不见，遥望对面春满园的招牌，面色凝重。
春满院的存在所带来的问题远比看到的要复杂严峻的多！之前就说过，青楼不是有钱就能开的地方，能把店开在花满楼的对面，春满院的实力不容小觑。只是一山不容二虎，反之必有死伤。花满楼落得如此光景，大概率是因为后台靠山遭到对方压制，这对吉天相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自己现在一无所有，吃了上顿没下顿，与乞丐无异，仅凭自己何时才能见大箐的皇帝？又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自己不在，会所支撑不了多久，到时候所有的压力都会倾注在年迈的父母头上......
想到这里，吉天相心烦意乱，慌乱不安，恨不能只身杀入皇宫，拿刀架在皇帝老儿的头上，逼着他帮忙。
“黎公子！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楼内传来母笑笑的声音，语气迫切。
吉天相抱起黑猫，顺手将那块碎银子捏在掌心。那可是他明天甚至以后几天的伙食费，不容有失。
土豆和珠珠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最后谁得了那鸡头。四美都在，梯台上还出现了紫罗高挑的身影。夏荷抚琴，紫罗起舞，春兰、秋菊、冬梅簇拥黎公子而坐，只是吉天相进来的时候，琴声已断，舞姿骤停，三美的脸上满是慌乱，母笑笑手中酒碗摇晃不停。
“诶~”黎公子叹息一声站立而起，无奈道：“母姐姐，你得明白，走到这一步非我黎仕翰所愿，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能为力。“
“可，可是......”
母笑笑呼吸急促，扶着桌子说不出话来。
黎公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还有七天时间，你好好想想，黎某告辞。”
说罢，黎公子从袖中掏出一枚纹银放在桌上，又与四美，特别是楼上紫罗拱手拜别，然后转身离去。
母笑笑缓过神来，扭腰追上，强颜欢笑道：“我送送黎公子。”
门口，黎公子推开胳膊上的手，淡淡道：“留步！”
“黎公子，还请您...再美言几句......”
母笑笑泪眼婆娑，面色凄苦。
黎公子再次瞥了眼门边的吉天相，轻声提醒道：“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母笑笑身体轻颤，深深弯下腰杆，黎公子却是头也不回，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行啦~人已经走了。”
吉天相提醒了一句。
母笑笑依旧弯着腰，转向吉天相抬起头来，两行浊泪晕染了妆容，显得更加丑陋。
他带着哭腔，颤声道：
“小主子，咱们花满楼......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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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月明星稀，花满楼前所未有的寂静。
一道身影从三楼房间溜了出来，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
“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吉天相差点跳起来，看清身后来人后不由惊讶！
“紫罗！你来做什么？”
“母姐姐让我侍寝。”
紫罗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悲。
侍寝！
吉天相上下打量了一眼，注意到紫罗换了一身更加轻薄的衣裳，取下了脖间饰品，秀发简单的束在脑后，柔和月光照亮侧脸，增添几分圣洁气息。反观自己，穿着母笑笑的同款红花衣裤，揣手勾腰，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咽了口唾沫，吉天相还是拒绝了美人的好意。
“回去休息吧，我习惯一个人睡。”
“你想走！”
紫罗一步上前，直视吉天相的眼睛。
吉天相后退半步，眼神躲闪，却没有否认。
“你不是都听到了，花满楼已经名存实亡，早走晚走有什么区别？”
吉天相也很无奈，但是他没办法。这趟穿越，他是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本来还想靠着花满楼背后的势力攀权附贵，现在可好，靠山打算清杂除余，改立门户。自己现在一无所有，留下来有什么意义？坐以待毙不如另寻机缘，反正他的目的是重返地球，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吉天相没有任何关系。
“你要抛弃她们？”
紫罗再次逼近，美眸中怒气难掩。
“抛弃？”吉天相沉下脸，冷冷道：“花满楼没了还有春满院，总有你们的一栖之地。我呢？我一个青楼老鸨的痴呆儿子，我能做什么？给花满楼陪葬？搏一个忠孝两全的美名？”
“在你眼中，我们青楼女子就是如此卑劣？低贱？自私自利？”
紫罗双眼泛红，攥紧素拳，“你可曾想过，这座顿顿米粥咸菜的庭楼，哪里来的烧鸡？”
吉天相愣住，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夏荷的身影。
淤青的手腕，红肿的眼睛，以及她那头......披散的秀发！
紫罗突然侧身让出道路，俏脸已然恢复平静，淡淡道：“你走吧~”
吉天相有些惊讶，“你改变主意了？”
“呵呵~”紫罗冷笑，“从来没有！”
吉天相终于忍不住询问道：“紫罗姑娘，我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吗？你似乎......很讨厌我。”
“不是似乎，我就是讨厌你！”
紫罗丝毫没有遮掩，也没有半点害怕。
“为什么？”
吉天相无比好奇，自己跟她总共也就只打过三个照面，未曾做过任何出格之举，说过任何失礼之言，实在想不出惹她厌恨的原由。
“为什么？”紫罗再次冷笑，凄凉道：“要不是因为你，妈妈不会离开，花满楼繁华依旧，怎会落得现在这般下场？”
吉天相沉默，这点他确实没有办法反驳。
好一会儿，他突然转身回了屋子。可惜紫罗并未领情，讽刺道：“你留下来又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徒添笑料罢了。”
吉天相果真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将母笑笑上交给他的纹银塞入裤腰，淡笑道：“你说的没错，我留下来只能浪费粮食，替我跟大家道个歉。”
说完，吉天相错过紫罗，一路小跑下楼。
紫罗看着他消失在大门口，眼神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