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面的道士,暗地的僧人
听到顾长生说出‘县令已死’这样的话语,王度浑身一震,缓了好一会儿。
他满心认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隐秘,可以瞒人耳目。今天来的假冒仙人一个个都未曾看穿谎言,那几个骗子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可如今这等秘事,却教眼前这位少年道士一语道破。
我不要面子的吗?
眼见着谎言被戳穿,王度却放松了下来,面前这人的确如衙役所说,是有真才实学的。
“道长何以见得?”王度装模作样的反问了一句。
“我们道士有一种唤名【叫魂】的法子,运用术法,可以让死去一段时间的魂灵短暂的显现……”
见王度发问,顾长生不慌不忙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紧接着又在腰间乾坤袋摸出一纸符箓,往空中一划,自燃的符箓一个呼吸间便化为光样的尘粒,缓缓消散在这书房之中。
“【叫魂】所能显现的魂灵有死去时间的限制。”
“法力低微者或许只能叫醒死去十二时辰内的魂灵,法力高深者则可以将这个时间延长至七日到一月不等……甚至能直冲冥府,将无法逗留在阳间的魂灵一举抓回。”
顾长生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枣红色的房门前站立。
“而我,恰好可以叫醒三日内死去的魂灵!”
‘刺啦’
在木质门轴有些酸牙的摩擦声中,门扉洞开。
家养的土猫受了惊快速跑过屋檐,西向去的巨大日轮正在坠落,阳光在顾长生背后拉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主薄老先生,你且看看屋外院子。”
顾长生侧开身,用手指向屋外,示意王度看去。
王度肉眼凡胎老眼昏花,表示看不出什么名堂。
“显魂。”
顾长生对着屋外命令道,在王度的眼中,夕阳下的院子里好像掠过了一丝不同。
“显魂!”
“显魂!”
一声冷过一声,一声比一声严厉。
王度看着看着忽然说不出话了,这瞬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紧紧箍住他的脖子,那双大手将喉咙里的惊呼也给捏的粉碎倒向肚内,让现在的他无法呼吸。
只见在顾长生的喝令下,院里凭空出现几道带血的身影,他们手提脑袋,断开的脖颈上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来。
王度看过去时,亡人手提的脑袋纷纷转过来,把带血的几乎要爆掉的眼珠子瞪向他。
“我的脑袋在哪里?”
“狗官,把命拿来!”
“我们只不过想要骗取些财物,按大唐律法顶多关上个一年半载,你却滥用职权直接将我们打杀……纳命来!”
“……”
王度吓得跌倒在地,他无力的望向守在门旁的顾长生,出声哀求:“道长,我现在相信你……下官再也不敢试探道长,快收了神通请道长快收了神通吧!”
见王度这个模样,顾长生满意的点点头,他拍拍手,旋即合上了书房的门。
一时间所有暴虐的声音都烟消云散了,仿佛先前的亡灵从未出现过一样。
顾长生打算和这个主薄好好谈谈县令的死亡事件,就在他转身看到王度的瞬间,他愣了一下。
眼见着一道即将消散的亡灵正温柔的注视着吓得半死的王度,那亡灵身穿官服,年龄不过四十。
顾长生心如明镜。他径直走到书桌前,拉过椅子,在王度对面坐了下来。
屋内又陷入了安静,只有王度低低的喘息声响起,显然是【叫魂】这法子把年已甲子的他给吓得不轻。
片刻后,王度终于从那种惊骇的心情中回过神来。
他站起身对着顾长生,表达歉意:
“请道长谅解,悬赏之事,并不是为了欺瞒道长,而是为了甄别觊觎财物的无能蠢物……”
“怕只是为了甄别尸体吧?”顾长生不管王度越发难看的脸色,嗤笑道,“若是我答错了,便也和那些人一样身首异处了吧。”
王度躬身,不敢言语。
“你从头到尾说说县令的事吧?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竟会让你想到起死回生之法。”
顾长生靠着椅子,轻轻甩了甩道袍的长袖,随意的像是要听眼前的白发老者讲一个儿童听的传奇志怪故事。
“大约是两天前的五月初一,”王度理了理思绪,开口说道,“那个下午闷热,当时我正和县令坐在书房讨论一纸卷宗,对,就是在这个书房。”
“卷宗是什么内容?”顾长生敏锐的指出问题。
“……只是白下城一些流民问题,土地兼并嘛,历朝历代都有的,不足为奇。”王度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开口。
“你继续说。”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县令就突然暴毙横死在屋……”王度神色有些怅然。
“饮食可有问题?”顾长生皱眉。
“他与我一直是一样的吃穿用度。”
“有无疾病?”
“县令身体好得很,前些天夜里还每每照顾妻妾,一个不落。”
听到王度所说,顾长生脸皮不由得抽了抽。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正是暴毙的原因?
“那七位妻妾来历背景可干净?”
“都是良家女子,无甚背景。”
“最近一房是什么时候娶进门的?”
“时间不长不短,大约一年多。”
顾长生揉了揉眉心,他已经大致把情况弄明白了。
“这下可以排除自然死亡,看来县令暴毙的整件事情有神秘力量介入……”他顿了顿,再次看向坐在对面的王度,说道:
“县令死于初一,你在初三就贴了悬赏,寻求仙人教授起死回生之法。”
“我很好奇,你不过一县令的主薄,这白下县又非京畿之地,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等逆天法术?莫不是昨天出了什么状况?”
面对顾长生的质问,王度叹了口气,用手指缓缓敲打着整洁的红木桌面。
“这一切都瞒不过道长慧眼,本来县令死时我已万念俱灰,就连一封书信也没来得及送往长安向圣人秉明情况……可昨天府上却来了个和尚。”
“和尚?”顾长生有些不悦。
他乃修道之人,如今听王度提了个和尚,再加之那和尚又可能是怪异事件的幕后黑手,自然不喜。
“昨日,我正给县令秘密做着法事,结果从屋外闯进一个要化缘的和尚。”
“对,上仙没有听错,我们正在屋里悼念死者,他却闯进来口口声声只说要化缘。”
“我自气不过,要去打他……那和尚却说:「你想要家主复生吗?我可以作法,让他还魂」”
顾长生听了,发现了盲点,开口问道,“可有泄露县令死亡之事?”
“不敢不敢,这事一说,定会引起地方动荡……我一直保密,连府中下人也只会以为法事是替死去的姬妾所作,并不会怀疑到县令头上……我其实也纳闷那和尚为什么会知道,只当他是仙人,有些道行。”
“你听了这话,然后什么也没做?”
“我当时我当时……”王度皱起眉头,微微张开着嘴。
顾长生看到这一幕,心有所悟。
若在他人看来,王度或许一副回忆模样,可在顾长生看来,王度这是在遗忘。
被人以神秘力量下达的遗忘命令,那个来历不清的和尚。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心里只记得高兴,于是急忙去后院寻了七位姬妾来,结果一回头那和尚却不见了,我们大家都以为是怠慢了仙人。”王度一脸迷糊的说道。
顾长生轻轻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从和尚那里知道有起死回生之法可以救回县令,于是第二天就派府兵在城门贴了这一张悬赏,想着那和尚看见后会立刻赶来县府。”
“而且这县里既然有和尚一个仙人,那么即便找不到和尚,也应该能试试找找另一个会起死回生之法的仙人。”
“我说的对吗?”
顾长生一顿冷静分析,把王度给看傻了。
“上仙所言句句属实,下官恳请请上仙救县令一命。”
“好,我明白了。”
顾长生站起身来,并没有直接回答王度的请求,而是转身走向屋外。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一切需得抓到那妖僧才能解决……妖僧一定会再来,到时候他说什么,你也顺着说下去就是了。”
顾长生走在前面,王度连忙起身跟在后面恭敬的相送。
“去取一颗上好的珍珠来。”走到院中的顾长生抽动鼻子,停下脚步,转头对一边的王度吩咐到。
王度即派侍女去取。
果然如那衙役所说,这院中已有尸臭味。只是那时正是白天,现在已经黄昏,即便再迟钝的鼻子也能闻到那股恶人的气味。
在等待侍女取珍珠的时候,前门嘈杂,进来两名官兵,正赶押着一个人。
“跪下。”满脸横肉的官兵一脚栽下犯人双腿,看得一旁的王度直皱眉。
“主薄,这人犯了盗窃罪,请您发落。”
王度先对顾长生示意,这才向前几步,沉声道:
“抬起头来,为何盗窃?”
犯人缓缓抬头,这一看看得王度眼皮子直跳,抬起的那张脸上布满淤青红肿。
“你们打了他?”王度看向官兵,不满的问道。
“没有,遇到他的时候已经这样了,他只说是自己碰的。”见王度有些问责般的质疑,官兵很是无辜,语气抱怨。
王度心说你这是唬弄谁呢!
私自拷打犯人这种事放平日里也就罢了,别在仙人当面的时候说出来啊,惹他不高兴,认为我管教不严怎么办?
王度不着痕迹的瞄瞄顾长生,见他没有什么表示,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们在哪里捉到的他?”
两名官兵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
“怎么?说不出话来?”
“主薄……这犯人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县衙的鼓都快被他给敲烂了……我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到府上请您定夺。”
话音一落,不只是王度愣住了,就连顾长生眼中也闪过诧异。
“本官问你,你这是为何?”
王度想不明白,干脆直接审问犯人。
出乎这位主薄意料,犯人只是浑身颤抖着,嘴里碎碎念什么,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
“送他去牢里,反省几天。过几天我有时间再审!”
官兵应了一声,用手架拷着犯人径直走出县府。
不多时,有娇美侍女捧着精致的机关盒而来,里面呈着一颗洁白的珍珠。
“上仙,请。”王度恭敬的说。
顾长生从腰间乾坤袋摸出一纸符箓,掐着诀,那符箓化作一道惨白的寒气朝珍珠席卷而去。
即使在这样的五月天里,那寒气照样唬得王度并侍女一起直哆嗦。
“放死者嘴里,可保他尸身七日不坏。”
王度拿过珍珠,握得死死的。
顾长生沉吟片刻,又说:“再取一些鸡鸭鱼肉,让肉坏掉。这个天气尸体应有腐味,莫让那妖僧起了疑惑。”
“一切都听上仙安排。”
顾长生再想了想,确定没有什么再说的,抬腿就走,“主薄老人不必再送。”
王度止步,直到看着那道白色身影走远了,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猛拍一下自己的额头。
“忘记问上仙名讳了。”
“……不过那也不重要。”
王度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忽然闪过一道阴恻恻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