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冠文从来没有想到饺子皮和草鱼的故事会这么受欢迎。

　　他先是在车间办公室里说，很快又在大会议室说了一遍。

　　本来以为这个胡编乱造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刚过两天，他又被通知，七月六号部里会来人听取擀型的技术汇报。

　　崔冠文接到通知后，转身就找到了李怀德，请教李怀德如何在技术汇报上发言。

　　按照崔冠文的想法，是要把饺子皮和草鱼这两个事件去掉，讲讲技术要点，讲讲大家的设想，讲讲面临的困难，以及他们小组敢于迎难而上的决心。

　　李怀德当然想崔冠文他们在擀型上继续深耕，以帮着他获取更大的功劳。

　　为此，他不仅帮崔冠文完善了发言稿，还把这件事像是讲故事似的，跟书记邢海涛说了。

　　邢海涛认为技术不应该只是一个个毫无生气的数字，加入饺子皮和草鱼会让汇报更生动、活泼。

　　事实确如邢海涛想的那样，部里的那些人非常喜欢饺子皮和草鱼，讲到这里的时候，无论是拍手的力度还是笑声都比厂里开会时的声音大得多，只是个别人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会后，崔冠文掠过了几个带着一身的热烈情绪满和李怀德回到了团委办公室。

　　“石头，讲得很好啊。”李怀德把茶水放到崔冠文的身旁，笑着问道：“说说有什么感想？”

　　崔冠文坐下后，笑着说道：“书记，我站在台上，看着下面的那些不认识的人，心里空空的，哪有和您在这待着舒坦。”

　　“哈哈，要不我把你调到我身边来？！”

　　李怀德笑得很开心，在开了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玩笑后，正色道：“石头，你最近表现得非常好。我想问问你，你是想去市里的工业学校，学习机械、热加工之类的对口知识，还是想去学习文化知识，到厂部来当一名机关干事。”

　　“书记，您是要推荐我去学习吗？可是我不知道怎么选啊！”

　　崔冠文见李怀德点了点头，脸上的惊喜和兴奋不用隐藏，只是故意掺杂了一丝迷茫和犹豫。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看你自己的爱好嘛！”李怀德点着一根烟，吐出了一缕烟雾。

　　这几天厂子的领导层发生了不少事，首先是许晋丰受到他儿子许磊牵的牵连，撤职是一定的，其次是还有一年多就要退休的副书记也因为保卫科的事，产生了尽早安全着陆的想法。

　　之前的一条独木桥，现在变成了两条，李怀德在权衡之后，心中已经有了目标，所以，他决定动了。

　　“书记，我听您的！”崔冠文猜不透李怀德心思，决定把皮球踢回去。

　　对于他来说，学习很重要，但获得文凭更重要，只要能给他这个机会，甭管工业学校还是工爷学校，都无所谓！

　　崔冠文的话让李怀德非常受用，他点了点头：“石头，都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我发现你在技术上有股子肯下功夫的钻劲儿，这是天赋，正是这种劲头和天赋让你在技术上屡有突破，我觉得你应该学习对口的专业，多为咱们国家发明几个像擀型这样的技术。”

　　“我听书记的。”崔冠文没有一点犹豫，痛快地答应下来。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

　　李怀德笑着拍了下扶手，站起来说道：“过会儿厂里还有个会，邢书记想要把擀型技术留在咱们厂，现在正和周边的几家电机厂联系，想要先拉来一批订单，试试水。如果这事成了，也许咱们厂就能成立一个擀型车间，到时候咱们厂的效益可就要上一个新台阶了。”

　　崔冠文眼睛一亮，开口附和道：“要是能留下可就太好了！”

　　“哈哈，你看你，说到技术，两个眼睛都放光，看来我替你选择的路是对的！你们好好干吧，厂子是不会亏待你们的，我会给你们争取双倍的工时，耗材方面也会尽量想办法。”

　　李怀德和崔冠文一起走出了团委办公室，又在楼梯口处分开，一上一下。

　　来到四楼，李怀德并没有往五楼走，距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他要趁着这段时间安抚一个人---设备副厂长杨宏伟。

　　之前天下太平的时候，唯一上升的途径只有等栾副书记退休后，空出来的那个位置。

　　当时他和杨宏伟之间是对手，挖杨宏伟墙角是无可厚非的事，能用团委研究学习小组的名头从杨宏伟的碗里分出一杯羹，是他李怀德的能耐。

　　现在许晋丰和栾副书记的位置都要空出来了，他没有完成积累，资历不足，想要争这两个靠前的位置实在有些吃力。

　　所以，这个时候就没必要站到杨宏伟的对立面，挡杨宏伟的路。

　　如果杨宏伟能接受他的示好，他更愿意推杨宏伟一把。

　　毕竟杨宏伟要是往前一步，无论是副书记还是生产副厂长，都会离开设备副厂长这个位置，那样的话，崔冠文就和杨宏伟没有关系了。

　　他和杨宏伟两人之间的矛盾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

　　崔冠文高高兴兴地回到车间，看见师傅和师弟都在忙，便换好工作服，走上了工位。

　　当机器的低鸣声代替了掌声，他的眼睛透过眼镜注视车刀在轧辊一点点吃进，心里的杂念随着细碎的铁屑一点点地卷曲、脱落。

　　下班前，广播里通知周日法兰车间举行竣工剪彩仪式，车间工人不用到厂参加义务劳动，放假一天。

　　回家的路上，李箬菲和岳瑾岚一直在商量明早碰头的时间，戴玉恒表示要睡一上午懒觉。

　　崔冠文则想着晚上带弟弟妹妹去抓季鸟猴儿，周日早上再钓几条鱼。

　　等周一的时候，把炸的季鸟猴儿和鱼肉松，拿到厂子去，以此先诱惑嘴馋的李箬菲帮妹妹补课，再找机会让好为人师的岳瑾岚自动入坑。

　　豆角胡同前，满脑子馊主意的崔冠文说再见的时候，笑出了声，看得岳瑾岚一头雾水。

　　拐进胡同，洋洋自得的崔冠文远远地就看到院门口停着四辆平板车。

　　随着他越骑越近，发现李婶家的大孙子抱着一把木头枪，趴在一摞行李上，朝着他瞄准。

　　“石头，回来了！”

　　李婶家的大儿媳捧着一个用麻绳打的包裹，从院门里出来，露着半张脸和崔冠文打了个招呼。

　　在放下包裹后，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脑袋上，“这缺德孩子，敢瞄你崔叔。”

　　“嫂子！”崔冠文把自行车所在院门口，抬手作枪朝咧嘴要嚎的小小子比划了一下。

　　走进垂花门，东房的门前乱糟糟地摆了一地的锅碗瓢盆和桌椅板凳。

　　蔡素芬和蔡素芬和李婶正抬着一个碗架柜，向垂花门这边走来。

　　崔冠文连过去帮忙，想要把蔡素芬替换下来。

　　“去那边。”蔡素芬没让崔冠文接自己这头，朝对面扬了扬下巴。

　　李婶道了声谢，在崔冠文接过柜子后，一路小跑地去搬凳子。

　　崔冠文抬起碗架柜，探头问道：“妈，那家搬走了吗？”

　　“那家男人提前回来了，中午就搬的差不多了，你李婶知道信后，就开始往那边倒腾，一些小物件已经搬过去了，就剩这些了！”

　　蔡素芬脸上沾了不少灰，却挡不住溢出来的笑意。

　　崔冠文点了点头，跟着母亲把碗架柜搬出了院子。

　　等老李家的人把桌椅板凳搬出来，院子里就空了。

　　当老李家最像样的一个大件家具---炕琴被抬出来后，东房两间屋只留下了两铺炕。

　　“弟妹，我们过去了啊，没事你就过去坐坐。”李婶抱着一口黑底铝锅朝蔡素芬和崔冠文摆了摆手，说完抹着眼角，跟在平板车后面离开了。

　　“知道了！”蔡素芬带着崔冠文，将李婶一家送出到胡同口。

　　崔冠文眼神好，看着和李婶一家错身而过的一对母子，笑道：“妈，许大茂和高金玲！”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蔡素芬冷哼了一声，拉着儿子往家走去。

　　崔冠文扭头瞅了许大茂一眼，竟然有种在角落里发现了小玩具的惊喜。

　　回到家，蔡素芬在正房里走了一圈，锁上门后，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