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脑袋上还缠着绷带的田良突然返回了警区。

　　“？”

　　李东看着田良，狐疑道：“你咋回来了？在医院住的不得劲儿？不应该吧？”

　　虽说田良没能得到大型表彰，但无论如何警区还是在县医院给他安排了最好的治疗条件，至少他不需要挤乱哄哄的大病房，是真正的单间。

　　这事儿不需要藏着掖着，许多人都说公务员社会地位高，派出所更是如此，不就是因为衣食住行孩子上学老人看病都能找到认识的熟人办事方便吗？

　　而且田良本就是因公负伤，警区要是连这点事儿都没法给田良安排到位，那才真的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住不惯。”

　　田良叼着根烟，没好气说道：“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墙，连大夫护士穿的也都是白色的衣裳，再住下去我觉得我没病都快要住出病来了。”

　　还真是这么回事，李东也一直觉得医院那环境实在太压抑，这事儿他偶尔记起来的时候也是老想着找个医生朋友问问到底为什么都是白色的，可每次都忘记问。

　　“你确定没事儿？”

　　“能有啥事儿？”

　　良哥命硬，嗯，至少脑袋够硬，脑震荡是肯定的，但良哥是真的坚持要出院，这就是02年的大小伙儿，的确非常有大老爷们儿样子。

　　李东给田良的主治大夫打了个电话，一方面是致歉以及道谢，告诉他田良已经回警区了，别给人添麻烦，另一方面也是要确定田良到底能不能出院。

　　医院给的回复非常明确，需要静养以及继续吃药，至少得继续吃消炎药，有不舒服抓紧时间送回去就行。

　　李东再次道谢，挂断电话扭头望向田良：“行吧，刚好是饭点，走吧，我给你接个风。”

　　十几分钟后，田良坐在面馆看着面前的卤子面，龇牙咧嘴说道：“东哥你变了，说好的给我接风，你就给我吃这？”

　　李东嘿的一笑：“咋？有肉有黄瓜丝有鸡蛋皮儿有汤还有面，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

　　面馆老板端着两盘小菜走上来，瞅着田良脑袋上的绷带一脸纳闷问道：“小田你这是咋了，被人给打了？不应该吧？谁打的，跟叔说，你们要是不方便，叔去给你打回来。”

　　李东一本正经回道：“被他对象打的。”

　　“哈哈哈哈哈哈。”

　　老板笑的极其爽朗：“那这事儿叔是真管不了。”

　　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猪肉冻，再就个小咸菜，大冷天的喝口面汤，暖人又暖心。

　　这种老面馆，量大肉多，老板人也好，虽说看起来到处都破破烂烂的，但很有人情味儿，许多老吃家都会坐在这里闲聊，哪怕互相不认识也一点儿都不影响。

　　好多年后李东又来过一次，面馆发达了，虽然面依旧量大，但肉没以前那么多了，环境也变得越来越整洁，菜的花样也越来越多了，可是在显眼处再也找不到以前爱吃的菜了，老板也见不到面儿了，只有面色清冷的服务员。

　　那天李东依旧点了面和自己爱吃的小菜，但总觉得味道似乎哪儿隐隐有点不太对。

　　饭后，李东与田良一人点了根烟，慢悠悠的步行回警区。

　　“东哥，那案子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林哥哥正在具体落实。”

　　田良问的自然是那两位梁上君子，他们的确进行过精准踩点，连续数日发现房主家没亮灯才终于决定动手，而且还专门选择了凌晨两点，可偏偏李东带队巡逻，因为田良要下车解手放水，迎面撞上了，这也是李东说的有些时候有些案子的确需要点运气的原因。

　　众所周知，盗窃这种案子正常情况下很少是个案，首次盗窃就被抓到的不是没有，但确实很少，只要抓住一次往往就能顺藤摸瓜拎出一堆旧案。

　　以前李东就说过，林庆林哥哥这人业务（办案）水准一流，尤其擅长办抢盗，所以人虽然是李东带队巡逻抓的，可后续很快就交给林庆接手。

　　一个派出所有所长、副所长、教导员、户籍警、内勤警、治安警、社区警、其他辅警若干，似乎分工非常明确，可事实上除了女内勤，现实压根不可能这样具体划分，所有案子几乎都是大家一起办，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至于这事儿算不算立功？别闹，你问问一线老警察谁能办过类似顺藤摸瓜的案子？要这都能算立功那还了得？

　　警察抓贼天经地义，都是本职工作罢了。

　　“真冷。”

　　李东抽了口烟：“良哥，你有没有觉得今儿这面馆哪儿不太对劲儿？”

　　田良呸的吐了一口：“肉还没煮透有点塞牙，汤也有点咸。”

　　“然后呢？”

　　“还有啥然后？不挺好吃的吗？”

　　李东横了田良一眼：“你真就不能把心思用在对的地方是吧？你就没觉得那个女服务员跟老板有问题？你仔细想想，我给钱的时候，老板在干嘛，服务员又做了什么？”

　　这年月都是现金支付，当时李东给了张50的，服务员拿着钱去找老板，老板正坐那拿着茶杯喝茶冲缠在腰上的腰包努了努嘴，服务员自己打开腰包找钱。

　　田良一脸纳闷问道：“咋了？这有啥？这不很正常吗？以前老板娘在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干的？”

　　李东微微摇头：“你也说了，那是老板娘，可现在是服务员，关键是那女服务员做这些的时候太自然了，自然到远不像老板与服务员之间的简单关系，你要是真想当警察，眼里得有活儿才行，这身警服不足以让你刀枪不入，总不能一直蛮干，而且以后你要是考上编了就更得眼里有活儿，那时候可没人带你，你得学会独自带队。”

　　田良撇了撇嘴：“我看你就是单身太久了，所以才会老盯着那年轻的女服务员看。”

　　“？”

　　李东当场就想怒搓其狗头，但田良现在不只是头顶的鸡窝没了，连刚剃的板寸也差不多被剃光了，只剩下缠的绑带了，只能悻悻作罢：“再跟你重复一遍，有机会考个编。”

　　田良嗤的一笑：“咱们是兄弟，咋滴，你还想跟电视剧里那样当我师父？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当我爹？”（注1）

　　李东气得当场就要动手，田良连蹦带跳的扭头就跑。

　　“谢了，东哥。”

　　田良扔掉手里的烟头，满脸无奈说道：“其实我也想考，但每次一看书我就犯困，催眠效果杠杠的那倒是真的。”

　　李东笑了笑：“总要试试，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

　　田良伸了个懒腰：“我要真考上了，指定混的比你好，到时候我就是你领导了噢东哥。”

　　“就你？”

　　“咋滴，不服啊？”

　　李东与田良一路闲聊，刚走到警区楼下，刚好迎面撞见干警张勇带着联防队员出警：“别上去了，一起吧，人手有点不太够。”

　　“啥案子？”

　　“凿壁偷光。”

　　“？”

　　张勇也没解释，直接把接警单递给李东，李东大概扫了一眼，脱口而出道：“卧槽，这么离谱的吗？还真就是凿壁偷光。”

　　从前有个穷学生喜欢读书，但买不起灯油，隔壁住了一对新婚夫妇，昼夜烽烟灯火通明，于是他就在墙上凿了个洞，从此……从此学业荒废一蹶不振，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今儿这案子也差不多，一对中年夫妇从农村来县城打工，租的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屋子，不是小区楼房，是那种大院子土房子，一个院子里有很多很多小屋子。

　　夫妇二人隔壁住了个壮小伙儿，但夫人二人都没想到好好的大小伙子居然会如此龌龊，他居然通过一个墙洞一直在偷窥。

　　他到底已经偷窥了多久，这个暂时无从得知，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报警人声称今儿做丈夫的男子A有事外出不在，做妻子的女子B下了夜班回来独自在家，美美的睡了一觉，睡醒之后烧了几壶热水，关好门窗洗了个热水澡。

　　壮小伙儿C通过墙洞看的浑身燥热，出门溜达了一圈，确定院里这个时间没人都出去上班了，趁着女子B开门倒水的间隙，一拧身偷溜进屋，并且躲在了床底。

　　女子B并无察觉，倒完水简单打扫了一下卫生，上床打算再补一觉，男子C恶向胆边生。

　　女子B睡的迷迷糊糊的，一开始以为是丈夫回来了，可后来察觉到不对，奋力挣扎并且惊呼。

　　院内没人可院外有几位大爷大娘在晒太阳唠家常，闻讯而来，事儿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一顿爆锤，警区老秦亲自带人去的，很快凿壁偷光的事儿就被抖搂出来了。

　　现在又叫人支援，是因为做丈夫的男子A接到电话后返回，暴怒，再加上周围一直有人要【行侠仗义】，局面稍稍有点失控，男子A非得要揍死C。

　　不过与之相比，李东更加关注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真是未遂？”

　　“还有，女子B都已经四十开外，可壮小伙儿C才二十啷当岁？这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注1，师傅和师父是两码事，最起码在山东是这样的。

　　其实李东还真没有要给田良做师父的意思，他只是单纯想要田良考个编，电视里几乎所有警察剧都有师徒，当个片警上班第一天就有师父，当刑警也是如此，或许是李东孤陋寡闻，他还真就从来都没体验过这种待遇，他们整个蒙城派出所也没见过，刑警队那边倒是有，但很少很少很少。

　　该如何形容呢，大概就是一种刻板印象，就像许多军旅剧里总要塑造一个傻实在的山东人，而且这位山东人一定是山沟里出身没见过世面家境贫寒，甚至连许多吃食都没见过，就知道抱着煎饼和大葱啃。

　　拜托，您确定这叫傻实在？您这塑造的难道不是一个铁憨憨土包子？膈应谁呢这是？

　　且不说山东虽然谈不上富裕，但相对来说从来就没真正穷过，山东一直被誉为孔孟之乡与礼仪之乡，啥地方能如此讲礼仪？啥地方礼仪能如此盛行？那必然是相对生活的还不错啊，要不然整天饿肚子谁跟你讲这些？那不闲的么？

　　再者说了，就算最地道的山东人，李东都没见过谁整天抱着煎饼和大葱啃，他本人吃馒头以及各种面饼要远远超过吃煎饼，而且是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同理，警察入职就【一定】会有师傅带，这纯属无稽之谈，其他地方李东不知道，但从他入职最初就是跟着其他同事一起出警学本事，学书本上学不到的，学如何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所有人基本都是这样过来的，但你要说【师徒】相称，纯属扯淡。

　　说穿了，那只不过是电视剧一种套路罢了，李东被无数老同事带过，咋滴，全警区就都是他师父？以后全所全局都是他师父徒弟？天底下还有这好事儿？

　　长此以往，这位是大师兄，那位是三师弟？那岂不是整个系统内部都是自己人？

　　拜托，师徒是天然的裙带关系好吗？这玩意压根不能深究，真要细想但凡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就都能明白这是根本就不可能成立的事情。

　　你想想电视剧一位刑警队长见了局长不叫局长，叫师傅？那只是电视剧，但这事儿要是现实里发生的而且让老百姓亲眼看到了，老百姓咋想？

　　上面领导看到了又该咋想？咋滴，一手遮天啊？你家后花园呗？

　　可能吗？这不闹呢么！

　　正常情况下充其量就是说一句一个战壕的兄弟，或者说一句谁谁谁是谁带出来的兵，点到即止就够了。

　　李东倒是知道刑警队那边有老刑警带新人，但真正以师徒相称，尤其还是在公开场合这样称呼的，是零，一个都没有。

　　至多是下了班私底下一起吃饭的时候喝了几杯，叫一句师父，就这些。

　　所谓警师传帮带，警徒跟学练，这个是真的有，但这位师未必是一个大概率是几个，这位徒更加未必是一个而是多个。

　　一对一单带？咋滴，你当上辅导课呢？交钱了吗你？一对一单带大多只是为了写故事演电视更加方便也更加容易塑造角色形成对比反差罢了，现实里讲究的是要淡化个人情感，最大限度执法为公，而绝对不是为私。

　　您说您信得过我，但我信不过我自己呐，何必非要强行增加工作难度？

　　就非得用那种徒弟已经是局长，师父还是个小队长，然后用这种当徒弟的办了师傅，或者当师傅的办了徒弟，以此来凸显铁面无私？

　　警察也是普通人，都不是圣人，那平时工作中徒弟见到自己恩师到底如何称呼？各论各的？真不觉得别扭？就非得弄这种恶心人的烂桥段显得自己有能耐是吗？

　　而且就那些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都已经发生的桥段，上面领导真就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并且提前想办法解决这种问题？这不开玩笑呢么？

　　虽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是地区不同的原因，但至少截至目前为止，李东在本地还从没体验过也从未在现实里见过完全一对一单带，并且公然以师徒相称的存在。

　　与之相比李东觉得大概率是文人墨客故意用这种烂大街的老桥段试图强行煽情罢了，这也是田良刚刚对李东阴阳怪气说他把李东当兄弟，可李东却想要当他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