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松鼠姑娘
谭棋刚一靠近,门卫室里的老头就冲他喊。
估计瞧他模样打扮,以为是哪里流窜进城的盲流。
谭棋把信件掏出来,递过去,道:“我是来找马北北同志的,他给我写的信,您看看。”
“这倒不用,我认得信封。”
老头神色缓和了几分,抓起电话开始摇人。
挂完电话,又对他道:“要不要进来烤烤火?”
“算了,您老歇着吧,我火力壮。”
谢棋对着佝偻的老头,故意挺了挺胸膛,招的老头直瞪眼。
没过多久,一位小个子的圆脸姑娘,从楼里跑了出来。
身上穿着格子图纹大衣,脚下是平底皮鞋,头上还扎着鲜红头花。
这身打扮,就眼下来说,很抢眼,相当潮流。
走在大街上的回头率,不亚于几十年后那些内裤外穿,或不穿的女人。
就是跑起路来,有点一弹一弹的感觉,很像松鼠。
松鼠姑娘跑到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谭棋,但有些迟疑。
“你好,你是……谭棋同志?”
“我是谭棋,你是马北北同志?”
俩人点头握手,相视而笑,笑容里都比较意外。
谭棋原以为马北北是个男人。
马北北原以为谭棋是个女人。
要怪就怪这俩雌雄难辩的名字吧。
马北北松开手,看着青年农民似的谭棋,忍不住摇头笑道:“说实话,我真没想到,能写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人,竟然长这个样子。”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马北北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你说话真有意思。”
谭棋双手一摊,露出无辜的笑容。
“你写信让我过来,是稿子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千万别误会,稿子没有问题。我们进去聊吧,请跟我来。”
马北北热情的招呼谭棋进门,在前面引路。
只是又总回头看他,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欣赏。
谭棋来到七十年代,还是头一回被同龄姑娘这样看,要不是知道现在的人保守,还以为人家对自己一见钟情呢。
转眼,俩人来到二楼的一间大办公室。
里面有五六张办公桌,到处都放着书籍、报刊、纸张。
不愧是眼下文化战线的重要阵地,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书墨味。
谭棋对此很熟悉,闻着很舒服,好像回到了前世的图书馆。
不过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就角落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马北北的位置靠门边,她搬来一把椅子,又给谭棋倒了一杯热水。
“谭棋同志,请坐,请喝水。”
“谢谢。”
谭棋坐下,捧着茶杯捂热,眼睛却看着马北北。
马北北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纸,正是他的手稿。
“谭棋同志,你这首诗写的非常棒,我们整个编辑部一致给出了最高的评价。”
“呃,那你叫我过来是?”
“你是第一次投稿吧?”
“嗯,投了三家报社,只有你们给我回了信。”
“那我们很荣幸。”
马北北笑道:“你这首诗绝对是经典之作,未来也必将流传后世。”
谭棋心中一喜,期待道:“那稿费有多少?”
“呃……这么直接吗?”马北北愣住了。
谭棋也愣住了:“直接吗?稿子没问题不就谈价钱吗?”
马北北哈哈大笑,道:“谭棋同志,我发现你真的很不一样,别的作者往往都羞于谈钱,尤其是诗人。”
“可能我比较穷吧,刚返城,也没个工作。”
马北北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也喜欢率直的。付出劳动后得到报酬,这是很合理的诉求。你放心,我们会以最高档的标准支付稿费。”
“那就先谢谢你们了。”
“不客气,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想商量一下发表的事情。”
谭棋皱眉道:“这个我可不懂,都听你们安排吧。”
“我们报社的意思是,这么好的作品发表,最好得加上评语,助一把力。”
谭棋点头,继续听着。
马北北又道:“当然,评语也得有的放矢。刚好你就在燕京,离的近,所以请你过来谈谈自己创作时的所思所想,比如灵感来源、核心思想、艺术手法等等等等。”
“啊,这……”
谭棋一听就皱眉,抄来的玩意儿,咋聊?
“怎么,有什么不方便吗?”
“哦,没什么不方便,就是说来话长,我怕表达不清楚。”
“没关系,想到什么说什么,随便一点也行。”马北北鼓励道,还把笔握好,准备记录。
谭棋推脱不得,只能瞎掰。
“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认识一个人,她是我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老师,长的很年轻,很漂亮,说话很温柔,也非常有学识。”
“对于刚开始读书的我来说,能遇到这么好的老师,是非常荣幸的。”
“可惜,她只教了我一个学期,人就没了。”
正在记录的马北北,顿时惊讶的张大嘴巴。
这怎么故事刚开始就结束了呢?
谭棋没理会,继续看着半空,道:“等我下学期刚开学,特殊时期就来了。好多老师都被抓了,其中也有我的语文老师。”
“那些我们所知道的苦她全受了,所有的罪全遭了,没过多久,就……就……”
“我听到消息,整个人都傻了,偷偷哭了好多回。”
“打那之后,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美好,乱七八糟的,太让人失望了。”
“学校没课上,我就躲在家里不出门,也不怎么跟别人玩,很自闭。”
“等到去插队时,我被分配到了陕北,那里的生活环境很艰苦,劳动强度也非常大,我的世界依然是黑暗的。”
“每天天没亮上工,天擦黑下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跟个行尸走肉似的,完全没有灵魂,也不去思考。”
“直到75年的夏天,抢收抢种时突然下了一场好大的雨。眼瞅着即将到手的稻子成片成片倒下,大家都拼了命的干活儿。”
“然后我就累病了,高烧40多度,整个人都烧迷糊了,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那时就想,死了也好,一了百了,省得活着这么辛苦。”
“那你死了吗?”
马北北早听的入迷,愣愣的下意识便问道,问完才发觉不妥,又赶紧改口:“不是,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