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疯子的遗物
千禧年的湄县就像一潭死水,外面再多的风浪在这也卷不起多大的波涛。
刚入秋的时节随着冷风描红了一片片的林子,老旧的教学楼旁的花坛上坐着一个少年,眉毛短而粗,额头扁而凹,眼睛小而无神,嘴唇厚而飞着干皮,除了四肢纤瘦外,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子忧郁气息,斑驳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没有干净淳朴,只有文青范十足。
唐青是中午收到的通知,说自己的二爷去世了,需要自己回去料理下后事。走出办公室的他便坐在这花坛上感叹着岁月和时光,或许和肚子里可怜的墨水有关,感秋伤悲的时间不长,阳光刺眼的刹那他便弹射般站起来往前走。
他二爷没啥亲人,也就唐青一家,没儿没女,还是个远近闻名的疯子,说实在话,如若不是唐青爸妈在广市打工,那他是死活不愿意去料理这什么后事的。
回宿舍收拾下衣服,抄上枕头下面的烟和火机,也没和人打招呼,也没人和他招呼,迎着冷风的唐青背上破旧的帆布包便往二爷家走。
大概走了2个小时,中途打了些野果、喝了些溪水,走走停停的,终于在落日前赶到了二爷家。也没回自己家放包,毕竟死者为大,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走进屋内,来到近前,左邻右舍们已经聚在一起商量出了大概流程,熙熙攘攘的人在二爷的小屋中顶着煤油灯光亮被影在墙上,本就逼仄的空间愈加压抑。
唐青其实是没多少感觉的,家中父母回不来,葬礼什么的一切从简,隔壁人家帮忙跑警局报个备,不需要三天便可以下葬了,对于一个满是拖累的疯子二爷的死去,没有人悲伤,甚至是因为那一天的流水席让这个枯寂的小寨子各种意义上的活了起来。
当然,现在的唐青还要帮老人打扫遗体,换上寿衣。在老辈子人的呼唤声中,唐青顶着一股恶臭上前,不能看脸,先低着头摸索着换上裤子,再在老人的大脚趾上绕上两根稻谷,穿上布鞋,用编好的谷结将鞋尖和脚腕绑起来,再用火纸一打垫在脚跟处,一打覆盖在脚面,忙活的唐青有些疲累,弯着腰还要憋着气,恍惚间好像大脚趾动了下,微微一怔,权当错觉。
接下来换上寿衣,手交叉着放在肚脐处,两根大拇指也用稻谷缠绕,最后就是清洗面容,将近八十的二爷虽然是寨子左近有名的疯子,但是他的精气神向来都足,现在虽然身有恶臭,但是面容却一点也不显得苍青,反而温润如玉,当然,请了老中医来看了的,老人确实已经西去了,旁人猜测,这该是无忧无虑的“后遗症”,面上盖上一层火纸,遗体也算清理完了,几位老辈子再架着遗体放棺材中停灵,向外放出消息容人前来祭拜,剩下的无非就是吃喝下葬了。
陆陆续续地忙活到晚上十一点多,村公所牵来的白炽灯吸引着一群群飞蛾盘旋,看见的往上撞,但是却烧不死,玻璃虽然脆,但是保护个蛾子还是轻松的,当然,如果它非要往灵柩前的煤油灯撞去,那也只能由着它自生自灭了,毕竟没有玻璃了。
静悄悄的夜是秋风自由奔跑的天地,总是撒着欢地呼啸。唐青从包里拿出干脆面,嚼了几口,接着便烟气缭绕。
说实话,他对这个二爷的感官向来不好。二爷原名唐诗礼,小时候被抓了壮丁,差点死在云缅公路,装死逃回来的,回来后又待不住,跑去学杀猪,带着唐青爷爷一起去,结果不到一年,唐青爷爷回来了,这个二爷却跑了,后面只听说去了上沪一带,四十年后,唐青爷爷在进入湄县的大谷口把二爷给领了回来,当时的二爷便已经疯疯癫癫了,唐青爷爷也是从那时起,可能是缘于兄弟情义,那时起便担起了照养二爷的事,一直到96年去世,二爷的担子也被唐青爸妈接过来了。而唐青记得最深刻的便是二爷在他爷爷的葬礼上笑得很开心,还抢席上的菜吃,以及在家里给他送饭菜去时他一脚踢翻嘴里骂道“狗都不吃”,过了一会儿又跑去趴下来学着狗样吃那些脏的菜。
很丢人,很抬不起头,这是这个二爷给唐青留下的“遗产”。
凌晨一点多,唐青开始打扫起屋子,守灵嘛,反正这位老人的负分是点满了的,还不如打扫打扫,活动活动。屋子也就一个转身的地,不大不小,不到半个点便算完事了。来到院子的棺材前,续上那脚边的两盏油灯,唐青还是磕了三个头,嘴里稍微苦涩地叹了口气,唉~
南方的秋风在夜晚还是有些冷的,唐青进屋找个火盆,准备在门口处烤着火守灵到天明,火盆找到了差点木碳,唐青拿着锈迹斑斑的火钳在土灶灶膛里翻来翻去,“藤!”,打到空铁箱的感觉传出,唐青有些讶然地掏出一个锁着的黑不溜秋布满碳灰的箱子,好奇心达到鼎盛的唐青找来斧子,对着锁头就是一阵敲,打开后一看,里面是一本泛黄的没有封皮的本子。
上火,加碳,坐门口,守油灯,守灵,坐在小凳子上,旁边放上烟,热水,OK,开始对付那快要按捺不住的好奇。
一手托在书脊,一手轻轻翻页,第一页的记录便深深吸引住了唐青。
刚劲的笔锋有序的画在纸面上,应该是一本日记,一本他那疯疯癫癫的二爷的日记。
第一行字被划拉了一大块黑色,已经看不清了。泛黄的纸面上写满了有的繁体有的简体的字眼。
“今年是1934年7月2日,我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祂是这么告诉我的,其实每天吃饭都吃不饱,怎么会有时间写这个日记呢?但是祂让我写的,祂说祂快死了,最后想留下点什么。这些字也是祂教我的,我不听祂的就会被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很黑,我很怕。我不知道祂要干什么,但是大伯叫我好好活着,所以我都听了祂的。
今天是1934年7月28日,祂叫我每天都要做什么任务,有时候是一种叫俯卧撑的东西,有的是学满多少个字,有的是和长官吵架,让我和他犟,我不知道做这些有什么用,但是我不做就会被电打,真的有电。我悄悄问了一个以前管观音菩萨的四川人,我问他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说我得罪了观音菩萨,还叫我对着南边磕头,把所有钱都给他,他给我向观音菩萨求情。我照做了,但是为什么还是没有用呢?
今天是1934年8月3日,长官叫我们去剿匪,但是祂不准我去,给我发了一个任务,祂是这么说的,叫我装病,等到九月再听上面的安排,奖励是一张纸,我不敢不听,虽然怕死,但是更怕小黑屋。我给自己腿上来了一刀,给长官说我练刀伤到自己了,可不可以等下一批,当然,代价就是我两个月的饷钱。
今天是1934年9月2日,我进川了,听管菩萨的说,我们要打仗了,我不知道什么是打仗,只想活下来。上个月的那张纸写了很多话,我选了一段问了洋墨水,他读过私塾,他说这是道家的话,修身养性的。(88年补:善养天地气,浩然固长存,冥冥灼真意,荡荡居长歌。92年补:唐青,我以前给你取名叫长青,但是你大爷不答应,这幅图你爱信不信吧)”
啧~唐青看着缀在这段话后的这幅经络图哑然一顿,二爷到底疯没疯啊?过了好一会再打量这歪歪扭扭的经络图,回想起发生的那些事,嘶~一阵牙疼,所以这老人家后面不会就是这么把自己练疯的吧……
“1937年6月28日,差不多有三年了,管菩萨的死了,洋墨水死了,我应该也快死了吧?以前不识字,现在看了洋墨水悄悄给我的书,叫《科民收录编》,好像有很多人欺负我们,但是我们一直在打自家人,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下去,但是我不想再打他们了,就好像看见管菩萨的了,管菩萨的死的时候把钱还我了,其实我不恨他的。
祂每天都在发任务,我现在不用吃饭也能活一个月了,祂说这是屁股,我不知道祂说的是什么屁股,洋墨水的也没告诉我,他早死了。子弹打在我身上也不疼了,打不进去,但是祂的惩罚也越来越重了,前天晚上我没做到循环四个大周天,祂让我把踢醒我的战友杀了,不杀就关小黑屋还用火烧我,我忍着没杀他,但是好痛,我能感觉到祂快走了,祂很急很急……
1938年9月26日,又过了好久了,我杀了好多人,好多RB鬼子,每天晚上都要悄悄出去,这是祂给我的长期任务,每天至少二十人,黄皮狗也算,已经大半年没被关小黑屋了。我现在可以手里冒火冒雷了,祂告诉我这是仙法。
1940年,我和小耗子他们被派到了这里,很热很湿,这里是云南,我们好像要出国。从调令发布开始已经有三个月了,还没有杀过人,祂又开始了,每天都叫我杀人,不杀人就被很多很多刀穿身而过,好痛。但是,我只剩下小耗子他们了,其他的都被打死了,我不想,真的好痛啊。
41年,我现在可以御物了,但是祂叫我做好准备,我不懂,什么准备啊?
42年,我醒了,简单来说,我被雷劈了,祂说这是天劫,我提前把东XZ好,现在我渡过了,祂说我筑基了。祂说祂要走了,但是我身上因为有祂的气息,没两年便要被劈一次,说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修行者,我是唯一一个,所以我在祂的帮助下成了修行者,要被雷劈。
1942年5月5日,祂在这次雷劫下消失了,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听到祂的声音了,祂不知道,或许知道,反正是我暴露了气息,引动雷劫下来的,因为我不想杀人了,我想回家。(88年补:第二次雷劫的感悟,这本书只有的血亲才能看到,青儿,希望你平平安安——人生天地间,浩然气有长。吐纳浑天元,化种一粒中。餐风又饮露,朝霞紫气来。皓皓似鲸吞,间地天生人。)”
从1934年到1942年,每天的日记占据了本子的一大半。恍惚间便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煤油灯续了又续,灰蒙蒙的天空也破晓露出微光。
嗯……这算不上打油诗的总结是认真的吗??唐青看着手中的内容,所以,这是我那死去的二爷在手把手教我怎么去修仙?
抬头看看眼前的二爷遗体,唐青开始沉思,思考手中的“疯子的遗物”该不该烧了了事。
唐青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好好活着不好吗?非要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唐青站起身来,走到二爷遗体前,再度探了探鼻息,真的死了。
叹了口气,唐青又开始收拾起来,毕竟已经可以看见远远的有人走来了。小心翼翼收好这份日记,准备忙碌。
没有火化习俗的小寨子在吃饱喝足玩乐一天后,踩着黄昏的影子将二爷下葬了。莫回头,向前走。怀里始终包裹住日记的唐青在第二天收拾完一切后也返回了自己家中,准备再好好想想怎么处理这日记,毕竟有个“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