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夜深人静,月影瞳瞳之时,芷青总会习惯性的抬起头瞥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空,以及那墨色苍穹之上的银白的月亮。不知何时起,她总喜欢盯着那轮夜空中亘古不变的月亮,很多小时候的事不知不觉便会跳到眼前,很多抹不去也忘不掉的过去猛然间会直击她的心,让她感到微微有种电击的震颤,似乎每根毛孔里的毛发都立了起来……
现在的我,真的就是曾经的我,想要的那个我么?
她总会不自觉的这样反复问自己,如今的生活,真的就是曾经期望的那种生活吗?曾经努力摆脱过去,努力想要永不回头的自己,为什么在很多年之后,竟然会怀念那一切,怀念曾经想要逃离的一切?是因为回忆总是或多或少带着美化的镜头,抹去了曾经的伤痛、丑陋和悲哀?抑或她只是一味地想怀念已经逝去的青春,在那些无法忘怀的或许经过拼接美化的回忆里,有着她独一无二的青春岁月,那时的她,也曾是令父母头疼的调皮鬼,令周围邻居啼笑皆非的假小子,令众人艳羡的高材生……
芷青从小就不属于文雅的女孩,她从不会像别的女孩那样安静。只要她在的地方,永远都是叽叽喳喳,人声鼎沸。她喜欢交朋友,大朋友小朋友老朋友一堆,还喜欢替朋友们打抱不平。但凡谁受了某位男孩的欺负,她便会去替她们教训那些男孩。由于从小跟着乡下的爷爷长大,小芷青似乎继承了爷爷的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性情。且从小在村里跟男生打架长大,力气大又有颇有些蛮横,到了镇上,那些养在家里的男孩们几乎都不是她的对手,经常被她一下就摔趴下了。所以无论她在村里还是搬到了镇上,周围和她一起玩的女孩,都唯她马首是瞻。
小芷青的父母都是镇上皮鞋厂的职工,皮鞋厂是镇上有名的乡镇企业,90年代初就能够每年创收一千万。这在当地乡村就是一个龙头产业,几乎家家户户以能进皮鞋厂为荣,进了厂就意味着找到了一个铁饭碗。而父母在皮鞋厂工作的小孩们也就自然结成了同盟,大家每天都在厂区的职工大院里玩。无非就是一些躲猫猫、丢手绢、抓人的游戏,但小孩子们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小芷青是玩得最嗨的一个,经常玩到不知道回家吃饭,被她老娘揪着耳朵拎回家,天上月亮都出来了,她经常还在玩着躲猫猫……想到这里,芷青不由得笑了起来——那时候真的是顽劣得可以!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上可以爬树,下可以摸河蚌的调皮鬼,竟然成了一名医生,那么一个坐不住的人,现在却要老老实实的坐着,还要温文尔雅的回答病人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真是想不到啊!就连芷青的娘当年也总恨得牙痒痒地骂她,“你这样一天到晚疯在外面的丫头,没有一点女孩儿气,将来可怎么办哪!谁敢要你啊?”
“哼,谁稀罕,没人要才好!自由自在!不用你烦!”
把她娘气绝,跺着脚,呲着牙,抓着扫把跟在后边要追着打她,小芷青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镇上的漕河边上。
她娘上气不接下气,用扫把指着她喊道:“你快给我过来,老老实实的,还能少挨几下!”
“我偏不,你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就跳下去!”小芷青指了指路边的漕河。
“啊?你胆大包天啦!有本事你就跳!”说着就要过来拧她,
小芷青也不知哪里来的胆,情急之下三步并两步的窜进了齐脚背深的浅水边,“别过来啊,再过来,我真跳啦!”周围聚满了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全围着那嘻嘻哈哈的笑。
芷青娘真急了,这孩子虽然调皮,可的确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而且由于从小伶俐可爱,一直受家里爷爷的宠,结果惯得她一身坏毛病。真要是跳下去了,这漕河绵延千里,直通京杭大运河,到哪找去啊!心里急,嘴上也就软了下来。
“好了,好了,你快上来,妈妈不和你计较了!你快上来!”
“我上去可以,你不许再拧我耳朵,不许打我!”芷青见她娘态度缓和了,立即开始讨价还价。
人群里开始爆发出一阵笑声,芷青娘也跟着尴尬的笑起来——
“好,好,好!你快上来!”
芷青看目的达到了,便从水边慢吞吞往岸上走上来,她娘赶紧上前紧紧抓住她手腕,连拖带拽把她拖回了家。
“你个小赤佬,给我跪下!”芷青娘到家把门一关,就恶狠狠地指着搓衣板说道。
“诶,怎么回事呢,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呀!”芷青翻着白眼喊道。
“我是答应你不揪耳朵,不打人,可没答应你不惩罚你啊!你给我跪下!不跪今天没饭吃!”芷青娘脸铁青的戳着她脑袋骂道,“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谁有你胆大啊?还敢往漕河里跳,真跳下去,你的小命就没了!没轻没重的死丫头!”
“哼,我那是吓吓您的,谁会真跳啊!我才没那么傻!”芷青一边嘀咕,一边迫于老娘的盛怒,只得老老实实跪在了搓衣板上……她瞟了一眼窗户口,还有好多小脑袋挤在那看她出丑呢!她冲着窗口喊道,“去去去,赶紧回去吃饭,躲别人家窗口偷看算什么本事!”
一群孩子于是都嘻嘻哈哈的如鸟兽散。
芷青看了一眼渐渐迷蒙的月亮,心里不由的笑得更厉害了,那时的小芷青真的跟个泼皮的猴儿似的,谁也不怕,什么也不管,只要有的吃有的玩,便是天下最安稳的。成天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小小的她从不曾想过人生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痛苦、伤心接踵而至……在她的心里,烦恼都是别人的,她只要自己每天快乐,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