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内,赴宴的宾客们纷至沓来,宴会厅里已早早到来穿着华丽的公子王孙正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不知在说些什么竟哄堂大笑起来。
衣香鬓影花团锦簇小娘子们则围成一圈,欣赏着舞姬们曼妙的舞姿。小娘子们步伐轻盈,如风拂柳。无论是在宫庭殿堂,还是在闺阁之中,她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尽显娴静端庄,仪态万方,与舞姬身姿曼妙,婉约动人形成鲜明对比。
宴上,厅内弥漫着淡淡的沉香气息,流光溢彩,满堂金碧辉煌无一不彰显着华丽与尊贵。上百名宾客聚集于此,随着琵琶声的响起,宴会开场。
曲毕,众人齐声喝彩,瞬间将宴会推向了高潮。华丽的丝竹声与觥筹交错的声音交织混合,展示了无尽的繁华与美好。锦绣的帷幕随风轻摆,银烛台盏,玉碗美酒,众人按男女分席围坐,开怀畅饮热闹非凡。
宴会上,美酒佳肴当然是标配,桌案上光明虾炙,金银夹花,单笼金乳酥,巨胜奴,生进二十四气馄饨等,一应俱全。此外,还有各种歌舞杂耍表演等,精彩纷呈,排场宏大。
午宴后,长公主府邸后院南边被仆从清理出了大片场地,用来供少年郎们午后蹴鞠玩乐。平日这群郎君蹴鞠通常都是在长安朱雀门外以红罗为饰的球场进行,但今日宴会不方便移步太远只得清理出场地在院中蹴鞠。
女眷们听闻也纷纷来到楼阁回廊观赏台上,等待那些英姿飒爽的少年郎上场。
不同于旁人两三相伴,谢知许一人一袭天缥色衣裙站于无人的角落里,她微微抬起眼角,淡淡地注视着场下,似乎也想下场同郎君那般角逐。
只可惜今日来此的多都是京中贵女,为能觅得一如意郎君都身着华丽,珠围翠绕,只怕没几人愿意身上的绫罗绸缎沾染上灰尘。且谁都知今日主角是崇宁公主谢婉自不会敢去提议触她楣头。
谢婉因儿时踢球不慎在众人前摔了个大跟头故不喜蹴鞠,对蹴鞠甚至达到了厌恶的程度。
另一边郎君们正在更换蹴鞠服饰。
沈一刚换完服饰出来屋外回廊转角便遇见白玉青。
白玉青是上柱国白崇诞次子,已三十有二却依旧整日衣着华美仗着家中有钱有势成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同安国公之孙安九郎安墨,士族韦家七郎韦钦几人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白玉青见沈一身着方便蹴鞠的圆领窄袖袍衫,小口条纹裤,脚上穿着软靴,长身玉立。便打趣道:“沈侍郎这身倒是更显体貌闲丽。”
沈一拱手作揖道:“白兄谬赞,沈某愧不敢当。”
白玉青上前一步凑近沈一面前小声说道:“沈侍郎,白某有一事好奇许久,为此整日忧思不得安睡,今日正好碰见了,只好不吐不快了。”
只见沈一面露疑惑问道:“不知白兄所忧是何事?”
白玉青这才洋洋洒洒地说起:“自是崇宁公主驸马之事,说来沈侍郎也是京中盛传的驸马都尉热门人选,又同太子殿下关系甚好,殿下可有透露何内幕于沈侍郎吗?”
沈一愣了下,退后一步与白玉青拉开距离,随后两手抱拳回礼礼貌浅笑道:“白兄勿调侃沈某了,不过捕风捉影之事。”
白玉青扬了扬眉头,压低声音说道:“这可不是白某捕风捉影,京中可都传开了,据说为给崇宁公主择婿,皇后殿下还专门收集了京中面容俊俏的世家子弟画像,以供公主挑选。毕竟也称不上秘闻,大家都心知肚明公主往日喜林家那郎君肩宽窄腰面容姣好那般,故而郑郎那虎背熊腰圆润模样自不可能入公主眼中。以白某拙见相比起卢四郎,裴六魁梧俊朗身材健壮那般,公主应更喜好沈侍郎这般,几人之中我可更看好沈侍郎呢。”
沈一并未应答,目光沉静,让人看不出他所想。
见沈未说话,白玉青用手遮挡附耳低言道:“我可在赌坊押了沈侍郎你一万两,可别叫我赔光了。”
“白兄慎言,非议天家按律乃重罪。”沈一神色如常淡淡地说道。
“我这可算不得非议,可不止我一人看好沈侍郎,偷偷告诉你,公主前些日子自己也在赌坊下了注,押的可是沈侍郎你。”白玉青丝毫未见收敛,一副嬉皮笑脸地模样,说完拍了拍沈一肩头扬长而去。
沈一目送白玉青的背影远去,转过头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霾,稍纵即逝,不曾有人注意。
蹴鞠比赛所用球体是较轻空心球,也被称为毬,可以踢高,玩法也更多。球门就设在两根三丈高的竹竿上,称为“络网为门以度球”。在踢球方法上采取分队比赛,比赛双方分别为衣服颜色不同两队,每队有十二人组成,分为两组。这两组分别为左、右两队,每队十二人分别称为左队和右队。
玩法则分为单球门和双球门蹴鞠两种。单球门蹴鞠是两队中间隔着球门,筑球时在球场中央竖立两根高三丈的球杆,上部的球门直径约一尺,叫“风流眼”。也就是球门。双方各在一侧,以毬不落地,穿过“风流眼”多者为胜,也就是以射门“数多者胜”。
双球门蹴鞠则是比赛时双方球员进行球技较量,如果一方能够在规定的时间内将球踢到对方球门线内就为获胜。如果对方球员将球踢进了自家球门线内就宣告平局。在比赛过程中,双方队员不得相互传球,也不允许有身体接触的行为存在。如果一方队员因为故意犯规而导致比赛无法进行,则可以进行换人或者是罚点球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如果一方球员连续射进三球,那么另一方就会被淘汰。如果两个球员在同一回合内接连射进三球,那么就会由裁判判定哪个球员的表现更加出色。如果有球员连进四球,那么另一方就会被淘汰。
通常蹴鞠比赛一般是单球门,这对踢准要求更高。比赛期间,有击鼓助威,同时,以筹计分。不能用手碰球。要做到球不离足,足不离球。
很快众比赛郎君按照抽签所分队伍换好对应的服饰回到场上。这场是随机抽签分队,没想竟将最有竞争力的驸马人选郑舒达,沈一,卢四郎卢荀分到了同一队当中。
场下正是以九皇子谢九郎谢锡为首,大都督郑渠之孙郑舒达、卢太师之孙卢四郎卢荀、郡公萧琢、袁家二郎袁子安、灵台郎安五郎安桁、工部侍郎沈一、李家七郎李罡、光禄大夫杨卿之子三郎杨义、翎麾校尉腾云舒、河南府尹刘怀孝次子刘弦、鸿胪少卿崔行守的右队与县公裴休俭之子太府少卿裴六郎裴玄真为首,十五皇子谢十五郎谢弘、卫子羽、安九郎安墨、右监门卫中郎将房仲之、温家二郎太常丞温玄师、韦家七郎韦钦、昭武校尉谢鸣、太原府少尹杜敬景、中散大夫薛家四郎之子校书郎薛忠彦、太常丞秦师、军器监独孤明礼为左队。
左右各十二人分别称为球头、骁球、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等。球头与队员的帽子亦稍有区别。比赛时鸣笛击鼓为号,左队韦七郎先开球。
比赛开始后蹴鞠场上,左队球员们密切配合,动作如行云流水。谢十五谢弘、卫子羽中路防守宛如一道坚固的屏障,拦截对方的攻势。而后,球快速传递至边路,温二郎温玄师巧妙地利用脚腕抖动,将球从底线附近传回中路给谢鸣。
比赛现场气氛逐渐热烈,阁楼上的女郎们及未上场的郎君们的不由地发出喝彩声和欢呼声,场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为场下郎君或友人加油鼓劲。
此刻场下最亮眼的莫过于是卢四郎卢荀,脚法灵活极擅长蹴鞠,没一会就出其不意的从左队房仲之那将球截过,东西驰突,风驰电掣,所向无前。很快便率先为右队进了场上第一球。
午后稀疏的阳光透过阁台洒在场上,球在场地上滚动,一群郎君正在激烈追逐。只见腾云舒身体微微前倾,巧妙地避开了对方左队秦师的抢断。袁子安、安桁等紧随其后,阻挡左队抢夺,腾云舒猛然一脚将球踢向“风流眼”,瞬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右队已进两球,左队几人神色顿时也认真起来,裴玄真紧握着拳,脚步缓缓放慢相互盯着似乎在用眼神同队友打暗号。只有安墨在一旁不明所以的抬臂擦着额头上的汗。
裴玄真双眼炯炯有神,紧紧盯着飞来的球,身体随着球移动,身形矫健,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左队配合默契,传球、接球、过人,动作一气呵成。薛忠彦飞快地冲向前方,脚下的球随着他的步伐灵活地移动。他用力一踢,球疾驰而去突破了对方的防线,直射向“风流眼”。
哇哦!左队终于进了场上第一球,场上场下发出欢呼声。温玄师、韦钦等纷纷与薛忠彦击掌。
突然,卢荀飞快地冲向球,脚下熟练地抬起,瞬间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力量。从杜敬景脚下截过球,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痕迹。在那一霎,用力一踢,球破门而入。左队措手不及,只能目送球飞入“风流眼”。
场地上球滚动的越来越快,两队紧张地追赶着,双方进球数僵持不下,比赛越发焦灼。
看台上的谢婉倒没有像旁人那般焦急欢呼,她向来对蹴鞠没有任何兴致,此刻她正支着下巴美滋滋的陷入自己的幻想中。今日得见画像上几人反倒让卢荀及裴玄真入了她的眼,两人都是身材高大剑眉星目的模样,场上表现不俗。虽沈一相貌倒是她所中意的那一类,但因沈一的今日表现不太亮眼令她略感不满,倒没太能引起她的注意。她的意中人自是要在各方面都超群绝伦之人。
她目光投向场下沈一,这三人各有优势她还需要再斟酌下。
至于那郑舒达和画像上完全不同,是个矮胖子,从面容到四肢没有一处不是圆滚滚的。一个球都未进还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偏巧这时场下郑舒达追逐过程中意外摔了大跟头,扭伤了脚踝,被仆从抬下场去。
谢婉偏过头不由得露出嫌弃的神情。
坐于谢婉身旁的长公主谢珊收回投向郑舒达的目光看向谢婉,脸上浮现出淡淡地笑意。
因郑舒达受伤下场,场下想要上场的郎君们通过抽签长短决定谁作为替补上场。
抽签结果出来后,楼台上围观比赛的人群中传来纷纷议论的声音,对于上场接替郑叔达的候补人选感到疑惑,一时间众说纷纭。
“这是谁家郎君?”
“哪家郎君?”
“不知,未见过。”
“是百里郎君吧?”
“未曾耳闻……”
“溪州那个举子。”
“谁啊,未闻之人为出于此。”
……
谁都未想到百里扶光竟会出现在此,还作为替补上场。阁楼看台上传来议论纷纷的嘈杂声音。
李罡、杨义嘴角微扬,看向百里扶光目光带着一丝轻蔑。
百里扶光倒并未在意旁人的冷眼,因安墨传球失误,突然球被踢到了他的面前,他接住球后,将球踢了几丈高,只见他先将球稳住,轻轻一带,晃过左队的拦截,快速地向球门跑去。看准机会,猛地起脚踢去,一脚命中“风流眼”!
百里扶光动作迅速敏捷引得旁边的人看了都大为惊讶。
谢弘对安墨不满地嚷道:“安九郎!若非你传球失误能使旁人钻漏子!”
安墨也紧锁着眉头,没想到一时失误竟偏让这人侥幸进了一球。
右队刘弦截到球后被左队温玄师、独孤明礼两人围攻,他看向离他最近的队友百里扶光,犹豫了下转而还是将脚下球传给了较远处袁子安,谁料被左队独孤明礼截了去。
滕云舒皱眉不解刘弦所为,抄道到独孤明礼前方拦截。百里扶光也紧跟滕云舒其后,只见他身形灵活地截下球盘过左队高大的独孤明礼,连闯过裴玄真、房仲之、卫子羽三人阻拦,直奔球门附近。
这时左队裴玄真、房仲之、卫子羽三人形成包围上前,不给百里扶光进球的机会。
卢荀在房仲之身后探出头来,示意百里扶光将球传过来。然而百里扶光只一秒便收回了视线,也不知有没有看见他的示意。
只见百里扶光急停,转身,并未传球,而是飞起一脚,球若流星命中“风流眼”。
“天哪!”“哇!复进啦!”“连进两球!”看台阁楼上围观之人纷纷发出赞叹声。
百里扶光自己也未想到会命中,激动地挥舞双臂,在听见周围人为他传来欢呼声的那刻他先是感到一阵惊讶,可随之而来的是感到由衷地开心雀跃。
他抬头看向楼台上,那一刻,阳光穿透树枝洒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在光芒的包围下闪耀。
虽只一刹那,便足以蛊惑人心。
滕云舒与崔行守两人也跟着欢呼跑到百里扶光身旁与他击掌握手击掌。
虽是对立队,但这球实在精彩,左队裴玄真、房仲之、卫子羽、谢鸣等人也不由得对百里扶光投来赞许的目光。一旁的安墨见状不屑地嘁了一声。
沈一擦着鬓边汗,神色倒是一如平常那般平静。而他身边的卢荀和场下休息的郑舒达神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这场蹴鞠实则是为让驸马人选展露风头,可现下眼看着整场风头都被一个籍籍无名之人抢去。
楼阁上,谢誉远远便见谢雾正冷眼旁观着场下,他走至谢雾身边拱手作揖,对其问道:“殿下,不下去来一场吗?”
谢誉虽是楚王谢元之子,贵为嗣楚王。可世人都知楚王更喜次子谢辰鱼。
楚王谢元乃是先皇之弟,算下来谢誉也是谢雾堂叔。年岁上也年长谢雾十几载,现今已四十有七。
谢雾淡淡撇了他一眼,冷言道:“本王向来不喜这些,倒是记得嗣楚王你往日一贯最喜蹴鞠,只是现今这年岁可是力不从心了。”
谢誉并未在意,继续说道:“是啊,力不从心了,殿下倒是一分不让。今日不知崇宁会心许何人?”
谢雾冷哼了声,不咸不淡地道:“阿婉目光浅薄,只知识人皮相,如何作数。”
谢誉目光转向场下,此时台上所有人目光正集中在百里身上,谢誉笑道:“殿下如何看?”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谢雾视线从百里身上挪走,转头端起茶水。先前本还对其有一丝兴趣,打算春闱之时再做考量,现下这般看来倒没这个必要了。
楼台另一侧,几人视线驻足在百里身上,这三人分别是殿中监范汝贤之子任左拾遗范隐,县侯颜舆之次子颜庆因及谢羡。
颜庆因侧过头对谢羡、范隐问道:“长青,既明兄,这还当真有趣,今日宴会邀请均是些达官贵人子弟,可兰陵长公主偏将这穷乡僻壤之地秀才郎邀来。任凭这百里风神秀异博学多才又能如何,难不成皇后还会将崇宁嫁给这人吗?”
范隐道:“怀瑾此言差矣,可今众人焦点却不在沈侍郎、郑郎、卢四郎,裴六郎身上,乃是百里郎君身。只是不知百里郎君是福是祸?”
谢羡垂眸望着场下,轻摇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人拔乎众,祸必及之,此古今不变之理也。”
范隐不谋而合说道:“是故德高者愈益偃伏,才俊者尤忌表露,可以藏身远祸也。”
见两人相视了一眼,颜庆因也笑道:“你两人倒同儿时一般真有默契,不过兰陵长公主这计策当真高明。”
范隐余光瞥了眼谢羡神色,对颜庆因警示道:“怀瑾慎言。”
范隐与谢鸣及颜庆因虽相差几岁,但自小认识后又一道在弘文馆求学,感情深厚。他一直像兄长一般照顾着谢鸣,颜庆因两人。私心不愿谢鸣,颜庆因两人与谢羡来往过甚。
再次见到谢羡,不同于阿宝与怀瑾这般毫不设防袒露真意,他虽欣喜可已无法同往日那般看待谢七郎。纵使儿时要好,可数十载未曾相见,只怕故人亦非昔日那般。况且如今朝堂之上形势瞬息万变,若真有夺嫡那日又有谁能说得清?故因远离明哲保身为上。
颜庆因没发觉异样,见谢鸣进了球,拽着范隐欢呼道:“既明兄,阿宝复进了一球,我观此局定是左队胜。”
“范兄所言是也,在外还是小心为上。”谢羡自是察觉,看向范笑了笑,目光转而望向场下谢鸣。
范隐抬手作揖后也收回视线看向场下。
世事难料,明日之事谁又能说得准。
今日谢渊和温筿受李意筝所托来探望赢易之。昨日傍晚赢易之已被李家仆从送回了自己家中,郎中看过称其伤的重,性命虽无忧,可左腿腿骨被打断只怕会落下病根,开了药,现需要多静养休息。
见赢易之欲要起身,谢渊伸手制止道:“不必起身了,躺着便好。”
赢易之坚持在大娘搀扶下从榻上勉强坐起,向谢渊、温筿道谢。他拱手作揖道:“昨日多谢泽王、温侍郎仗义相救,赢某无以为报,若日后有用得上嬴某的地方,定当万死不辞。”
今日得见倒无法将赢易之同为情所困,为情所苦因此陷入凄苦忧郁的境地之人视作一般。温筿道:“赢郎君,日后可有何打算?”
作何打算?赢易之心中不禁苦笑,他先前本想去长安看看有无用武之地,说不定,说不定能博一个机会。可他现下腿上落下了伤残,只怕没得选了。他淡然笑道:“待伤势可行走后便回饶州家中去了,也数十载未归家了甚是思念。”
“赢郎君性情恬淡,不困于情,随遇而安,方可怡然自得。”温筿点了点头。
确实,归乡对赢易之目前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谢渊轻摇了摇头,看向赢易之:“赢郎君先好生休养,勿要忧思过重,不利于伤势恢复。”
簌簌——簌簌——
一身灰衣的史宋捂着伤口在树林里不断穿梭,步履踉跄地向前大步走。不时回头张望着身后有无人追来。
此刻的史宋已经快要筋疲力尽,精神高度紧绷及过度疲累带来的眩晕感使他看不清眼前的路。
“嘎——嘎——”树林里传来乌鸦嘶哑的叫声。史宋脑海里浮现出前一日夜里撞见伍仁惨死的模样,他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
“史大郎,要知道要一个人最好的闭嘴方式就是让他再也不能言语。你自己想清楚利害,若想起什么了便到驿馆来寻我。”
……
史宋忽然想到了那日来寻他问话的大理寺司直王奏。
他停止了脚步,在草丛里原地蹲下抓耳挠腮。
自他听王奏那席话后他便开始有点害怕动摇,当天夜里就去寻了伍仁,然而却只见到了伍仁的惨状,他吓得连家都未回立马连夜跑路。此刻他耳边不禁又响起王奏那日话语,就算缄口不言只怕事后也不会被那些人放过。可他只是个民夫,那京中来调查此案的大人物们真的会护他吗?
他紧皱眉头低头看着自己被压断的右腿,又转过头看向回去的路。
可史宋不知道的事,此刻他因涉嫌谋杀伍仁已上了海捕文书被官府通缉。
“县尉杨圭动作倒是迅速这还未有定论便已将史宋张挂榜文了,昨日我前脚刚去伍仁家中盘问,伍仁当晚便被杀害了,偏史宋昨夜里不见踪影了。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可真不巧了。这史宋不会已被人灭口了吧。”王奏眉头紧锁,看着手里小吏送来的海捕文书愁眉不展道。
“八成是躲起来了,若真已被灭口便不用这般大张旗鼓去寻这史宋了。”柳慕宁摇了摇头。他合上曹承账册,这两日他翻了数十遍这账册,以至于账册都有些皱褶,可依旧未发现这账本有何异样。
可现在看,这账册最大的问题便是没有任何痕迹。按理说这账册曹承每日翻阅记载应当留有翻页后残痕,对比其他留有痕迹甚至破旧的账册,这账册未免太过整洁无暇。
柳慕宁拿起桌案上的两本账册举在手中,对王奏问道:“王司直,以你之见,你觉有何异?”
王奏俯身凑近柳慕宁身前桌案仔细打量着两本账册,片刻后他直起身摇头,面露疑惑地看向柳慕宁说道:“这?柳御史,此刻我未详细翻阅,当真看不出这两有何不同之处。”
柳慕宁道:“王司直,就以你所见第一眼所觉。”
“啊?这……”王奏不解,听柳慕宁话语只好又凑近看了看,细细对比。他指着其中一册,不太确定地说道:“这,这若让我看,这册似不常翻阅,留下的褶痕甚少,看起来也更加干净整洁。另一册就看起来甚旧了,还沾有些许泥渍等污痕。”
只见柳慕宁嘴角露出淡淡浅笑。
王奏惊愕不解道:“莫不是这账册有何玄机?”
柳慕宁正色道:“正是,同多数人一般,我拿到账册后便着手整理个中账目,想从中找到破绽。可我细细梳理了数十遍这账册并无问题,与刘明府等人家中所查均能对应上。这不正是那些人想让我们曹承自缢身亡,这账本经多人传至我们手中,除了字迹外,账本真实性也无从查证。”
“这?!岂非造假的!”王奏从柳慕宁手中抢过账册快速翻开,吸了口气长叹了声,随后看向柳慕宁问道:“那曹承那账册究竟在何处?不会已被销毁。”
柳慕宁摇了摇头。若这账册未被销毁而是被曹承藏了起来。那曹承会藏在何处?
他心中却忽然涌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因曹家二郎跌落山坡下一蹶不振自此改变了曹家众人的命运,不仅将曹二郎永远的困在一方小塌上,还将曹阿婆曹阿爷困在了原地,而在那时被困住的还有儿时的曹承。虽曹承此事后看似平静,但实则不然。故而他此后才会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以为只有这般才能摆脱掉儿时那个无力充满愧疚的自己。
那账册会不会被曹承藏匿在那一切最开始的地方?
王奏见他沉思许久未语,便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柳御史,你可想到何事?这般入神。”
柳慕宁回神,神色严肃低声道:“若账册未被毁而是被曹承藏了起来,我想有一处地方也许能有机会寻到曹承账册。”
只见他立马起身整理了下袍服准备即刻出发去寻。
王奏见状也跟上柳慕宁,对他说道:“不论真伪,此事事关重大,我随柳御史一块去寻,多个人多份力。”
柳慕宁也并未推辞,此事也不便让他人知晓也不可过多人去寻,避免遭人暗中作梗。
看台上,因王家娘子身子不适先行离开,少数几人也附着陆续向长公主告辞。
林清往日受父兄庇护甚少参加宴会,上次赴宴还是同林甫一起前往逸王接风宴上,是令她想起就感到后怕之事。现今林家没落许多事由不得己心,柳家向来八面玲珑,此次她也不可避免的需要赴宴。
昔日林家与长公主府还有一丝利益捆绑,自曜王垂翼暴鳞被弃便再无瓜葛了,长公主不落井下石就已是格外施仁了。
相比往日处尊居显,林家早已跌落神坛成为众矢之,现今只剩下几声唏嘘。
细数宴会上有些许往日与林家不睦之人,或是林博初昔日道不同不相为谋与其不对付,或是所处立场不同,或恐被牵连等各种原因。更有视林甫为仇敌的太子和崇宁公主。一个不小心便会行差踏错陷林甫于险境还会连累到柳家。林清只得绷紧神经小心翼翼地端坐在柳夫人身旁,避免招致灾祸。
王家娘子称身体抱恙离去后,不知怎么惹得崇宁公主不悦,只听她将手中荔枝砸到桌案瓷盘发出清脆的丁零当啷的声响。
谢婉眼见场下身着布衣的百里扶光大出风头,而她所看中的几人屈居人后,顿感没面,指着场下百里不满斥道:“那人是谁?难道何人都可以邀来此吗?”
见众人似被动静惊到,目光汇聚。
长公主视线落在滚落的荔枝上,剥了一颗到嘴里,并未正面作答而是浅笑道:“果正熟,味也未变。这荔枝乃置骑走数千里传送至京师,莫不是不合阿婉口味?”
谢婉眉头微蹙,看了眼桌案上的荔枝:“姑母若喜,自食便是。我可不喜这味,还得吐核。”
“倒是姑母忘了阿婉自小不喜带核之物。”长公主说着便吩咐仆从将桌案上荔枝撤下剥皮取果肉呈上。
林清也随着声音抬头看了眼远处席案上面露慍色的崇宁公主。不料似被发觉,见谢婉循着视线望来。
林清迅速将目光收起,低下头。
在谢婉站起身那瞬间,她攥紧地手心直冒冷汗。
柳夫人自然注意到了林清的异样,她微侧过身轻轻握了握林清的手。低声道:“阿清身子难受?”
说着拿出方帕擦了擦林清的额头。
林清紧紧抿着唇,神色僵硬的摇了摇头,压根不敢抬头看向崇宁公主方向。
“阿婉!”
直到卫小锦越过她身边,语气欢快地快步到谢婉身边。她这颗心才得以放下。
“小锦,怎这般久,莫不是羡兄长有议?”谢婉拉过卫小锦不满地哼哼唧唧道。
卫小锦不好意思地直呼道:“才不是呢。”
“那你怎这般久。”
“我刚同阿娘讲话。”
见两人挽着手吵闹,长公主捂嘴笑着打趣道:“阿婉,七郎小锦新婚燕尔,哪有你这般整日缠着小锦使得两人整日离散,莫说七郎有议,就是姑母都得说说你了。”
“姑母!”谢婉卫小锦两人默契十足异口同声道。
谢婉卫小锦两人自上次重归旧好后便密不可分,有机会便聚在一块畅聊玩乐。
这还要归功于三旬前那次巧遇,因所处立场不同,自小锦成婚两人相较于往日生分了不少,甚至鲜少来往。可谢婉身边都是些久居深宫之中规规矩矩的人实在太过无趣,宫外又没有其他意气相投之人,要不就是谨小慎微连大气也不敢出的人,要不阿谀奉承巴结之人。故谢婉这段时日百无聊赖。恰逢三旬前白玉青进宫,谢婉便被他带着一块悄悄溜去了宫外,在堵坊巧遇了卫小锦,两人再相逢情分依然,很快便拾起了往日之谊。
这时,从廊道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远处一仆从急忙快步走来,夹着粗重喘气声。
长公主定神抬起头望去。“何事值得如此惊慌!”
“望长公主恕罪。”
仆从上前附耳低言道:“长公主,王娘子还未出府,忽突发疾症,已遣人去请太医。只是…怕是不太好……”
白夫人一旁竖起耳朵听闻到,张嘴便惊呼道:“王娘子突发疾症了?!”
因白夫人这声惊呼,周围一圈人都知晓了不免忧心小声议论。
裴夫人担忧道:“这……如何是好?王娘子现下可还能坚持的住?”
柳夫人素来与王娘子交好,一时也慌了神,焦急地站起身。
长公主冷冷地瞥了眼白夫人。神态自然地从容地安抚众人道:“不必忧心,已吩咐太医前去诊治,王娘子吉人自有天佑。”
“早前听闻那王二娘也是突发恶疾去了,这王娘子不会也.....”
本在长公主言语下稍有镇静的娘子们,在白夫人这一句无心之语下又引得骚乱。
长公主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按耐住心中不悦。而一旁的谢婉正跟卫小锦聊得起劲没功夫搭理这边。
忽然,只见一个女子从远处快步上前,那女子身着天缥色衣裙,姿容秀丽清冷。
“长公主,我愿为王娘子诊治。”谢知许行礼道。
甚嚣尘上,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而她就那样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身姿笔挺,神色平淡,不言不语却吸引着所有的目光。面对众人不解,丝毫不为所动。
巫医、音乐家、百人,君子所不齿。
长公主怔了一下,嘴角似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并未马上应答谢知许。
忽段家一娘子出言嘲讽:“堂堂清平县主竟习旁门左道行医婆这等令人不齿之事,真给澧王蒙羞。”
谢知许丝毫未见恼怒,眸光湛亮,只是不卑不亢地应答。
“我行医救人有何不齿。妇人有疾使男医诊治忌讳太多,只能隔着帷帐丝巾或指着器具说明不舒服的之处,在治病抓药之时也只通过描述来判断病人的病情开出药方。行医讲究望闻问切,不与病人接触如何诊治病因?层层阻碍岂非延误病情。”
“这下等事怎旁人不行,我可听闻清平县主还给男子医治呢。”那段娘子词穷理屈,阴阳怪气道。
“给男子医治?”“......?”
白夫人生怕不够热闹捂嘴惊呼:“啊!”
崔瑜实在听不下去,出言维护道:“上旬范娘子吐血咳嗽一直不得医治,遍寻名医无果,若非得清平县主所医只怕现下还得卧床不起。”
那范娘子,年四十二,性素躁,因夫君偏袒妾室与其大闹争吵,当即吐血二碗,后兼咳嗽,服药无效。那范娘子夫君在某些方面又是个假意固执之人,不许男医进屋查看。故一直不得对症医治。后谢知许得知,为其诊治。“四生丸(出良方),去生荷叶,用生地黄、扁柏叶、加黄连、山栀仁、杏仁、贝母各二两。”使其先有止血凉血,次用理气煎药,再用补虚丸药。
后范娘子竟真的一日一日好了起来。
崔瑜因与范娘子交好,当时又在场亲见,故对谢知许备有好感信赖。
“可,听闻.....”
长公主一语不发,杯子“啪”地一下拍到了案桌上,顿时众人都吓了一跳,再也没谁敢交头接耳了。
“今日乃齐欢筵宴,非令诸位于此嚼舌。再有胡言之人休怪我不留情面拔其舌。”
若医好便功成名退,医不好可就千夫所指了。这事可是个烫手山芋,实没必要去蹚浑水。长公主看向谢知许轻轻一哼,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长公主:“清平,你可有把握?”
见她眼神坚定道:“回长公主,未诊治我无法断言,但我会尽我所能。”
长公主见此也不在阻拦,挥了挥手示意仆从速领她前去。
而席上因这出,众人也失了兴致,便各自分散玩乐。
柳夫人素来与王家娘子交情甚好,便打算同裴夫人一道去看王娘子。裴夫人挽着柳夫人直呼让她放心,吩咐好了自家小女裴四娘送林清回柳家。
裴秋也学着裴夫人的动作一把挽住有些手足无措的林清,言笑晏晏道:“柳姨,您且放心,我定送林娘子。”
“这......”柳夫人看着神色有些不大自在的林清,想起柳慕宁之前数遍的交代。可刚见林清身子似有不适,若随他们一道去不免又增疲乏,倒不如先回家中歇息。
裴夫人拉近柳夫人,附耳道:“秋儿与林清年岁相仿,须臾便玩一块去了。她们一道反更甚松。”
柳夫人听此不再犹豫将林清交给裴秋后,便与裴夫人去看王家娘子了。
因着谢婉同卫小锦两人许久未聚,好不容易可以一起嬉戏。谢婉可不愿卫小锦早早离去,她还想让小锦帮她把把关择个如意郎君。
楼台上谢鸣,范隐与颜庆因,谢羡四人本在闲聊,见不速之客来此立马不约而同地敛声。
谢鸣,范隐与颜庆因行礼道:“见过公主,见过王妃。”
卫小锦笑眯眯的回了个礼。
谢婉仿佛没看见似的,对几人视而不见。径直对谢羡道:“羡阿兄若有要事先去便是,我晚些再差人送小锦还家。”
谢羡并未应答视线越过谢婉看向卫小锦。
谢婉见此立马撅着嘴不满地嘟囔道:“羡阿兄可是不放心崇宁吗?”
“自非此意,有劳阿婉了。”谢羡见卫小锦点头无不情愿之意便许了。
目送谢婉和卫小锦走后,颜庆因忍不住小声蛐蛐。“今得见,这崇宁公主当真同传闻毫无二致。”
“怀瑾!”范隐轻摇了摇头。
祸从口出言多必失。对颜庆因屡教不改所为他感到十分无奈。
颜庆因知范隐定是因他之言不畅,赶忙跑到范隐身后捶背揉肩的认错道:“既明兄,范兄,我知道了,这次可是真记住了,下次定会谨言慎行。”
他已数不清这是颜庆因多少次说这话了。范隐无奈哎了声气。
谢鸣与谢羡两人一旁相视一笑。
因谢婉这一遭,几人也都失了兴致便也散去。
公主府大门外,随从见自家郎君出来立即上前跟在其身侧服侍。
谢鸣是武将自不需随从跟随,转身见谢羡正吩咐身边那随从候在长公主府等卫小锦。
那随从似和谢羡关系不一般,上次贺礼之时也曾见此人一直跟随在谢羡身边。只听那随从道了声:“七...”
似欲与谢羡交谈什么。
南轩发觉了谢鸣投来的目光,见谢羡敛下眼眸,两人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神会意。
南轩忙改口说道:“是,逸王。”
几人许久未聚,便打算一道骑马去郊外游玩。
谁知刚出长公主府没多久,天就阴转直下,乌云密布,气温也骤降。
早上还晴空万里,现竟如此天气。
两人并驾齐驱,谢鸣不仅有些担心地看向谢羡。他听谢檀说起过,谢羡儿时去西域一路很苦,不仅路途遥远艰辛还得时刻保持清醒提防贼人刺杀。后在半道生了重病差点没能挺过去,底子至此便变差了,后面习武也是以强身健体为主。
“七郎可尚好?”
见谢鸣关切地询问,和儿时一般。谢羡笑了笑:“无事,阿宝可别把我想得那般弱不经风,虽武艺不精,可终习了数十载。倒是阿宝冬至寒夜落水,可得仔细着些勿落下病根。”
谢鸣扬起了嘴角,很快又敛了笑意。他想起冬至那日,他喝得实则是谢羡那杯酒,也就是那幕后之人的目标实则是七郎。
“七———”
轰———
没等谢鸣说完,轰的一声雷打了下来打断了谢鸣话语。
身后的范隐先道:“看今日这天气,恐去不了京郊了。这雨不定复至,我们还是改日再聚。”
“今可真是天公不作美,诸事不顺遂。”颜庆因抬头望向电闪雷鸣的空中也没了先前的兴致。
夜空中突然间电光闪烁,瞬间划破黑暗,紧接着沉闷的雷声隆隆作响。
何不…谢鸣正打算提议可到附近酒居歇息待平静再行……
谁料谢羡先出声道:“今便作罢,诸位亦累早归息。”
听此,范隐淡然的神情中,透着不易察觉的轻松。
不同于范隐,颜庆因有些失落。不禁抱怨最近时常阴晴不定的天气。可转念一想又拿这天气无可奈何。只得无奈道:“长青,阿宝,我同既明兄一道,那我们择日再聚。”
范隐抱拳作揖道:“逸王,阿宝,范隐便先行一步了。”
几人在此分别。
谢羡和谢鸣两人都未言语却默契十足的按原定计划而行,不知道的人恐误以两人在较劲。
突然间,阴云密布。仿佛夜幕降临,紧接着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刺目的闪电划破黑暗,照亮了大地。伴随着一声轰隆声,震得山摇地动,雨点夹杂着雪点噼里啪啦落下来。
下雨了,西市街巷瞬间变得空旷,路上还未归的行人抱着头紧皱着眉头,加快了步伐。尽可能寻找遮蔽的地方。而街边商贩早已穿戴好蓑笠不慌不忙地收拾。
冬雨寒意浓,冰霜皆染遍。冬雨凉凉,雨滴落到地面不禁泛起一阵阵寒气。
身后跟随的仆从快步上前给马上谢羡、谢鸣二人递上斗笠。
只是这雨下的急,两人已被淋湿了些许。反观两人倒不以为然地依旧不疾不徐地前行。
这时忽见两人正前方来了一行疾行之人。狭路相逢。其中一人所骑棕毛马猛然间扬起前蹄,意外地顶向了未曾防备的谢鸣、谢羡。
谢鸣、谢羡异口同声道:“七郎/阿宝当心。”
好在两人反应迅速及时偏开。那人似也没料到以一种不容抗拒姿态才将马勒住。
“七郎无事吧?”
谢羡轻轻摇了摇头。
谢鸣见谢羡安然无恙松了口气,紧握的拳头也终于松开。
这人竟在路上横冲直撞,若是有老翁幼子岂非已被踩踏马下。谢鸣怒目望向那始作俑者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马上何人?!”
见面前身骑骏马的两人身着锦缎玉带,气度非凡,便知又定是哪家权贵家的儿郎。
“奴,奴知错了,望贵人恕罪。”
那人两手紧拉着缰绳,膝盖不由自主地弯曲,跪倒在地,脸上写满了惶恐与悔意,浑身颤抖道。
这马不易驯服,原是供自家郎君乘骑,只是现下因小娘子遇事焦心,郎君只得轿中宽慰。因他平时有喂养,清洗过此马,于是便将马匹交于他。谁料马突然受惊一时失了掌控......
这时这人身后轿辇下来一人。正是裴家六郎裴玄真。
谢鸣:“裴兄?”
裴玄真掀开轿帘,身边人随即撑伞上前。瞥见裴玄真眼神立马退到一旁。
裴玄真打量马上两人并无大碍,如蒙大赦,他沉重地松了一口气。径直上前对谢鸣、谢羡两手抱拳作揖道:“此人乃是我家中仆从,马性子烈,并非存心为之。多有冒犯之处,还望逸王、世子勿怪罪。裴某他日定当负荆请罪。”
谢鸣望向轿辇方向。看来轿中之人应是裴家四娘裴秋,久闻裴家众小辈中,相较于其他年长些的兄长阿姐,裴六郎和裴四娘最是要好。
雨水顺着裴玄真的头发滴落,打湿了脸庞。
见裴玄真神色焦急,行色匆匆。谢羡问道:“裴少卿如此匆忙,发生何事了?”
裴玄真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眉宇间满是苦恼。转头看了眼轿辇的方向,又看了看面前马上谢羡、谢鸣二人。心里犯了难。
谢羡:“若不可言便罢了。”
裴玄真拧紧眉头,张了张嘴又紧闭上了。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我家小妹与林娘子西市闲逛一时分散,附近皆未寻到林娘子。不知林娘子是否独自先归,现日色渐暗更逢寒雨,故一时着急去柳家才冲撞了逸王与世子。”
林娘子?谢鸣这三载都在外,总觉得很耳熟,可一时对不上是何人。侧头看向谢羡正若有所思,不知他在想什么。
谢鸣:“林娘子会不会寻处檐避雨,沿路可皆有遣人寻?”
裴玄真点头道:“沿路都留了人。”
见裴玄真着急去,谢羡也并未多问。转身便骑着马行到路旁给裴玄真让开路。
谢羡:“不耽搁裴少卿,裴少卿有要紧事且先。”
谢鸣也随谢羡一道将马骑到另一侧。
“多谢逸王、世子。”裴玄真抱拳作揖,便赶忙从仆从手中接过缰绳,飞身上马。握着缰绳的手停顿了下,看向谢羡、谢鸣两人道:“此事还望逸王、世子勿要声张。”
谢羡:“裴少卿放心,我二人今日未曾见过裴少卿。”
谢鸣:“裴兄勿忧,快去吧。林娘子定是先归家了。”
“今日甚谢。”裴玄真松了口气,双手抱拳。
一转眼裴玄真一行人便消失在谢羡两人视线中。
突然间,雷声隆隆,电光闪闪,雨越下越大,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味道,雨滴击打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天地间仿佛挂起了一道巨大的水帘。
雨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瞬间打乱了两人步伐。尽管带了斗笠,但依旧被雨水打湿了。雨滴沿着斗笠滴落。两人衣服湿漉漉的,紧紧贴着肌肤,两人都一语未发,但依旧坚持前行。
谢鸣突然感到一阵凉意,不禁打了个喷嚏,“阿嚏!”声音响亮。
“阿嚏!”一声喷嚏声紧随其后。
谢羡摸了摸鼻子,双唇紧抿,竭力保持着严肃的表情道:“阿宝,我们先寻个店舍避避吧。”
两人互望了一眼,谢鸣眼睛里闪烁着的喜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他咳了两声试图将笑意压制回去,但那不可遏制的还是从他的嘴角悄然流淌出来。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憋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