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娇气
本就是冬日,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浴桶里的温水早已冷却的差不多。
东方翎还记得刚刚卫炽教自己穿脱衣裳时那种嫌弃的表情,碍于面子,她是绝对不肯为了些热水再次出声喊他的。
强忍着冷颤坐在浴桶里,凭着本能随意擦洗一遍,便了事。
小姑娘湿哒哒从浴桶里爬出来,扯过一旁那件能当长裙的褂子套在身上,笨拙的系着腰带。
拖着不合身的衣裳,慢吞吞从屏风后挪了出来。
“阿嚏!”
她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尖,瑟缩着身子往已熄灭的火堆边凑去,寻求些余温。
卫炽将床上那套棉被抱走,又从柜子里重新抱了床被褥铺在床上,听见那声喷嚏,扭头看了她一眼。
“过来睡觉。”
“哦。”东方翎乖乖的点了点头,往床上爬去。
卫炽往火盆里重新加了些木炭,吹熄桌上摇曳的烛光,摸黑走到了床边。
他黑暗中视物一向不成问题。
只不过,目光落在床上小姑娘那两颗圆溜溜,黑得有些发亮的眼珠,他不由得脚下一个踉跄。
幸而扶住了床柱才稳住身形。
躺在铺好棉被的地上,卫炽长腿支着,单手垫在脑后,闭上了眸子。
但,他能感觉到床上那道视线还停留在他身上。
他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
故而语气带了些冷意,略微不悦的皱起眉头,“头转过去。”
东方翎倒不在意他突然变坏的情绪,抿了抿唇,软软开口:“哥哥,要不你也上床来一起睡吧。”
天这么冷,光是站在地上都冻脚,躺在地上睡觉肯定会生病的。
黑暗中。
卫炽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一脸漠然的翻了个身,背朝着床边。
窗外的夜空被白茫茫的大地衬得更加幽邃孤寂,偶有寒风吹过,卷落檐上积雪。
方圆十几里的村落,既明又暗。
夜已深。
耳边很快传来清浅的呼吸声,轻轻的,像是羽毛飘落,挠着双耳。
“冷......好冷......好冷......”
床上之人似乎在呓语,断断续续,声音偏偏不大不小,听不清内容。
卫炽被吵的愈发烦躁,猛的从地上坐了起来,寒着脸往床上看去,眸子中透着不悦。
借着窗外那凉薄的月光,他看见床上的小姑娘缩成一团,小脸明显透着不自然的潮红。
这模样跟那日她揪着他衣襟喊冷的模样如出一辙。
他顿时精神一绷,一把掀开身上被子,掌心覆盖在小姑娘的额头上。
出乎意料的滚烫。
卫炽的眉心狠狠皱了起来,低咒一声,俯身将小姑娘就着棉被抱起来快步冲出门去。
漆黑无尽的混沌中,点点白星簌簌飘转,点缀了罹冬的枯枝,停歇在少年披散的三千发丝间。
鹰老头家的房门还没修好,院门大敞,寒风裹挟着飞雪飘进院内。
颇有几分萧索破败意味。
卫炽抱着人径直朝院内走去,碍于那点轻微的歉意,他耐着性子腾手敲门。
一遍。
没反应。
两遍。
还是没反应。
卫炽呼吸都轻了下来,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越是这样静下来,越是能清晰的听见里面那打雷般的鼾声。
敲第三遍的手正要落下去,少年却突然暴躁起来似的,抬脚就朝门上踹了过去。
“嘭!”的一声巨响。
门板轰然倒塌。
在这寂静的夜里,竟有些振聋发聩。
直到恢复平静,卫炽才将捂住小姑娘耳朵的手松开来,低眸看了她一眼,大步跨进屋内。
沉睡中的鹰老头被吓魂不附体,双目圆睁,心仿佛都要从胸内跳出来。
屋内燃了三个火盆,暖烘烘得有些闷人。
院门与屋门大开着,冬夜里冰寒刺骨的北风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被冷风一吹,鹰老头打了个冷颤,逐渐从惧惊中恢复过来。
“帮我看看她的情况。”
鹰老头没好气地瞪他:“有你这么求人帮忙的?”
院门,房门,都被他给踹坏了,他竟还好意思云淡风轻地叫自己帮忙?
卫炽默默扫了眼地上烧的正旺的三盆火炉,神情莫测,嘴角微掀,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半月前,刘老六因打鼾死在梦中的事你忘了?”
鹰老头当然记得,那刘老六一直有打鼾的毛病,严重时常会短暂的停止呼吸,憋的面红耳赤,脸色痛苦的醒转过来,继而大口大口的呼吸,鼾声也愈发大得惊人。
刘嫂子不胜其扰,总是在他打鼾吵得她睡不着之际将人推醒。
而刘老三出事那天,两夫妻正在拌嘴,谁也不搭理谁。
晚上自然就只得忍着巨大的鼾声,不肯像以往那般将人唤醒。
刘嫂子只记得那晚,刘老三从大半夜开始就暂停了打鼾,一直到凌晨都没有了动静。
她还以为刘老三这坏毛病终于纠正了。
却没想到......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鹰老头气呼呼地摸着胡子,呼吸都不顺畅了。
这小子每次来都没好事,这回居然还说出这种话,分明是咒他。
简直太没良心!
抬眼瞥见少年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鹰老头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你,你是说我......”
卫炽定定看着他,不置可否。
“这么说你踹我门倒还是为了我好了。”鹰老头冷哼一声,起身接过小姑娘查看情况。
卫炽目光落在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上,眉心微拧。
“她怎样了?”
鹰老头面色平静,收回放在她额头上的枯手,淡淡道:“这么紧张做什么,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我给她开几副药,你回去煎着给她吃几日便好了。”
卫炽不自察的松了松眉心。
不多时。
鹰老头拿了两三捆药包出来,又叮嘱了几句吃食忌口。
“谢了。”卫炽接过捆好的药包,重新抱起小姑娘就往外走去,不再多停留。
看着少年出门的背影,鹰老头眼神有些复杂,终是没忍住问了句。
“你何时如此心善了,这小姑娘不过你无意间从山林捡回来的,是死是活于你很重要吗?”
卫炽脚步顿了顿,低眸看向怀中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心绪有些乱。
舌尖顶了顶腮帮,语气依旧淡漠:“娇气。”
也不知这二字对着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