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及笄之礼
春日正好,午后的风携来淡淡的花香,熏得人欲醉。凝雨镇的桃花开得分外妖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们就像粉娇娇的美人,探出头来,在桃枝上到处张望,或者伸了伸懒腰,不小心把自己粉色的衣裳抖落道地上,风一吹,又翻了一个身子,头扭了扭。仔细一听,有脚步声靠近,她们便故作高贵姿态,仰面朝天,任花瓣开得雅丽。
“宁思,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孟朝雨边走边问。宁思,是凝安帮的少帮主的得力助手,不仅熟悉帮内的事务,而且有一身武艺,孟朝雨对此人很信任,帮内的很多事情都是安排宁思去打理。话说,这个女子是逃难而来到凝雨镇,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她孤独一人,饥寒交迫,倒在了凝安帮的小院门前,孟朝雨看到了她,把她带到小院,在偏院给她炭火炉,和热气腾腾的饭菜,宁思念及孟朝雨的“救命”之恩,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救了她,她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留在了凝安帮,一心一意地为凝安帮做事。孟朝雨很看重宁思,话说“英雄不问出处”,孟朝雨没有深究宁思为什么逃难至此,她觉得宁思是一个可造之材,便教她武功,当她来日遇到危险的时候,足以自保。
宁思在悄悄长大,也在悄悄努力,她渐渐成了孟朝雨的左膀右臂。少帮主为人善良,待下属亲善,对凝雨镇的百姓都很好,商户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帮内管理人也是极度认可。可是肩上的担子太沉重了,如果原少帮主欧阳彬蔚可以找到,她便不会这么累,她并不想做凝安帮的少帮主。宁思知道,虽然少帮主平日从不抱怨,心里的苦却不会少丝毫。少帮主没得选,有所选择无异于早就没有选择。本来是有婚约的孟朝雨,可以在及笄之年前往建安城,却因欧阳彬蔚的失踪,而不得不搁置。本觉得这纸婚约可以取消,可是赵辅之子赵清,说他可以等她。
不知道那位赵清赵公子是真的倾心于孟朝雨,还是别有意图?
年仅十八岁的孟朝雨,并不知道其中深意,加入赵府,成为赵夫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在年幼就被父母“抛弃”,搁置在一座古庙门前。门前的朝雨已停,庙里的老僧抱起她,给她取名为“孟朝雨”;之后,又被现在的凝安帮的老帮主收养,健康平安地长大;一位建安城的赵大人拜访,收她为义女,并且教她武功,一身的练武之才没有被浪费,却莫名定下了一门亲事;谁曾料想,及笄之年,欧阳彬蔚失踪,她不得不担起“治帮管帮”的重担,欧阳彬蔚似乎明白妹妹不想过早出嫁,故意离开,让她有退婚的理由;可是,暂任少帮主的她,真的会快乐吗;赵家公子说可以等她,她会如愿地推掉那门亲事吗?
坎坎坷坷的身世,潦潦草草的婚姻,兢兢业业的治帮,她从一开始就没得选。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孟朝雨没有父母,这件事情便由养父欧阳池东做了主。都督同知赵辅赵大人之所以收孟朝雨为义女,教其武功,怕是早已有了这心思。
凝安帮并不欢迎官门中人,为什么赵辅赵大人会成为特例,为什么他要和欧阳池东约定这门婚事?
没有听见宁思回答,孟朝雨便向旁边一看。只见宁思今日特意穿了鲜亮的黄色罗裙,长发半挽,发边簪了一朵白玉芙蓉,愈发衬得她气质婉约容色明艳。仔细一瞧,宁思也长得极为标致: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面色红润中透着白皙,一双眼眸如点漆,又泛着浅浅的柔波,鼻子小巧圆润,玫瑰色的唇,填了几分娇艳。她与孟朝雨站在一起,倒不是主仆,而像是姐妹般。宁思回过神,道:“少帮主,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冯静姑娘行及笄之礼稍后便会进行。”
孟朝雨点了点头,道:“这可能是胡氏的遗愿吧,盼望着自己的女儿及笄那天,可惜没有等到……”一念及此,孟朝雨俏丽的面容,便倏地黯淡了下来。今日,她一改往日打扮,着了一身长裙,是湘裙的形制,却远不止八幅,只怕十二幅也不止,裙幅之外,又拢了拢数层轻纱,蓬松如月晕,重重叠叠,影影绰绰,似是将那着裙之人拢于春光之下。不仅如此,那裙子的颜色也是极美的,是极浅淡的桃花粉,这种颜色可能会带着一丝妖艳,可这一条却不同,其粉淡优雅,如同凝江江畔的盛开的桃花。这条长裙正是孟朝雨及笄之日所穿,三年了,她褪去了稚嫩,着上这身淡粉长裙,显得格外美丽。
及笄礼,意味着少女长大成人,可以谈婚论嫁。于闺阁中的少女而言,这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举行及笄礼,把头发盘成发髻,再插上簪子,也就成为了她的成人礼。那时,头发被认为是人体最珍贵最神圣的部分,一个人头发的蓄养方式和造型选择都是它的主人身份的某种反应。女子的头发都是极具性感魅力的,以致于结婚以后,头发都要被遮蔽起来,以避免引起他人的欲望。
一般来说,女子在“及笄”之间,父母就已经给她定下婚事了的,一般在“及笄”那一年出嫁。只不过,冯静不同,她只是行及笄之礼,并没有定下婚约。孟朝雨及笄那年也未出嫁,因为欧阳彬蔚的失踪,她不得不留在帮里,这可能是冥冥之中的,命运总是另有安排。
今日,冯静早起沐浴更衣梳妆,及笄礼这一日要梳发换衣三次,需要注意的繁琐之处之颇多。孟朝雨特意请了凝雨镇最闻名的擅长梳妆的苏娘子前来。
及笄礼的发式有很多:结鬟式,皆是结鬟而成,有的耸立头顶,有的倾向两侧,有的平展,有的垂挂,自身头发有限,往往加上‘假发,首饰,巍峨华丽,其中高环式最流行,有一至九鬟,是最尊贵的发式。未出室的少女也可采用,但装饰不宜过分华丽,其形式有高鬟,有乎鬟,有垂鬟,有在头顶,有在两侧,鬟数也可随意结扎而定,变化很多,可灵活运用。
拧旋式,这种发式的编法是将头发分成几股,象拧麻花似地把发蟠曲扭转而缠盘在头上。据记载甄后入魏宫时,宫中有一绿蛇,甄后每日梳妆时,此蛇则盘缠成形,甄后仿效而梳成为髻,每天皆因蛇形变化而梳髻不同,因而号为灵蛇髻。
盘叠式,其形高耸而不走落,号为螺髻。这种螺髻主要以盘叠形式作成,其法是将头发用丝线分股拢结系起,然后采用编、盘、叠等手法,把发髻盘叠成螺状,放置在头顶或两侧或前额与脑后,也可随意盘叠各种形式。这种发型秀丽而富有装饰性,有诗赞青螺如髻秀堪餐,按盘叠之方法,可作出各式各样的螺謦。在造型中可灵活运用。
冯静选择了一种稍稍简单的双丫髻:双丫髻是双挂式中最常见之发式,其梳编法是将发平分两侧,再梳结成髻,置于头顶两侧。前额外负担多饰有垂发,俗称刘海,双挂髻其梳编法是将发从头顶平分两股。结成髻或鬟,垂挂于两侧,额前饰有垂发。女子十五及笄,被视为寄托了对其成长的期望。
十五岁的少女,皮肤白净细腻,黑眸黑如宝石,红唇润如花瓣。再好的胭脂,也装点不出这样的美丽。苏娘子只是为冯静施了一层薄薄的脂粉,便已艳色摄人。
待梳妆完毕,冯静抬起头,微微一笑,听见门口有人敲门,便起身开门,一看是少帮主。孟朝雨朝苏娘子点了点头,苏娘子明白其中意思,出去了。
“冯姑娘,今日可真是漂亮!”孟朝雨笑着说。
眉眼弯弯,冯静的脸庞泛着红色,不知是脂粉的颜色,还是她有些害羞。
及笄礼之日,一般多是女眷登门观礼,只有至亲的男子才会前来。源于冯静的特殊性,孟朝雨请了凝雨镇的女子前来,来参观冯静的及笄礼。来的人,大多都是寻畔戏园的观戏常客,与胡氏有着一定的交情。不管上一辈的人有什么恩怨,这个年纪尚浅的冯静姑娘是无辜的,没有家人,落井下石并非凝雨镇百姓的作风。
恩恩怨怨都随风去吧,希望这个女子的未来一片繁花似锦。
正堂大厅,来的人虽不算多,但都面带笑意,孟朝雨转头一看,看到了穆寒。穆寒着了一身浅蓝色的衣服,看起来十分清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就是他吧。按理说,浅蓝色的饱和度比较低,是比较显黑的,但穿在穆寒身上,一点都不显黑,反倒十分仙气,尤其是最外层的大袖,看起来十分飘逸,就像一个谪仙一样。
两人不语,心照不宣地点头,其中深意早已明了。穆寒身旁的男子,依旧是一身黑色衣,那双清亮的黑眸,和穆寒的样子如出一辙。温润的嘴角,没有丝毫的笑意。这个名叫郇祜的人,孟朝雨早已打探清楚,自小就习武,是被穆寒的父亲穆彦选中入穆府当差,看样子武功不会太差。家中父母健在,却因为常年随大人四处奔波而没有尽到儿子的责任。
荣华富贵皆是一场豪赌,成为穆寒的亲信,必定有点能耐的。
突然,正堂大厅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孟朝雨的眉头一皱,赶忙捂住鼻子,是迷烟。心想:看来,你终究还是来了。
一个转身,就见穆寒靠近,他道:“整个正堂大厅我已设下圈套,必将把那个‘黑衣人’抓入网内。”
“大人,你这招引蛇出洞,实在是高啊!”孟朝雨道。
两人说着便蹲到角落,仔细观察着这一切。来观礼的人大多都晕了过去,只见冯静歪歪斜斜,用手扶了扶头——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就要晕过去。
孟朝雨刚想向前,却被穆寒拦下,他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少帮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布下天罗地网,不正是等着落网,可别成一场空。”
嘴唇紧抿,刚想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原来,这是穆寒“设”的一个局。以给冯静行及笄之礼,来引起“黑衣人”的注意,“黑衣人”敢杀害寻畔戏园的老班主、新班主,就必定会对冯寻之女冯静感兴趣的,戏本,黯销魂术,突破口,传出及笄之礼的时间,以冯静为“饵”,来掉“大鱼”,又怎么不可?冯静对“黯销魂”总是三缄其口,她不想说,穆寒自然有办法让她不得不说。其心思缜密,让孟朝雨不禁厌恶,而她竟然成了帮凶。
果然,一个黑衣人出现,他的脚步刚着地,就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心想:糟糕,上当了!弃车保帅,三根带毒银针射向冯静——那是他惯常的伎俩。
对于凝雨镇的百姓而言,这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春日,然而对于冯静而言,却是她的大限之日。孟朝雨再也按捺不住,冲了出去,她扶住中了银针的冯静,眼里放出愤怒嫌恶。只见黑衣人张手,又有三根银针朝冯静射来,孟朝雨扶着冯静向上腾跃,裙摆一转,如同朵盛开的桃花。又是三根银针,说时迟那时快,穆寒持刀一出,将银针挡向一边,他厉声道:“郇祜,我要‘活’的。”
一声令下,门口出现一群持刀男子,纷纷对向了黑衣人,见情形不妙,黑衣人赶紧一跃而上,对于黑衣人而言,充斥在他鼻腔的是血腥味,紧随在她身后的是数十名男子,各个都是武功高强。
饶是黑衣人轻功了得,足间也开始趔趄,渐渐在屋脊瓦片上踩出了声响。他先要甩掉身后那些追杀者。可是那些人并没有打算放弃,无论他怎么迂回周旋于民居小巷凝雨镇繁华街市,那些持刀男子始终如同黑蛇般咬在他身后数十步。
他知道他可能坚持不下去了,无奈中只得朝一个方向跑——门佺所在的官驿。
没有人敢轻易去门佺门大人的官驿私自抓人的,可那个门大人会帮他吗?
“冯姑娘,你怎样了,我去请大夫!”孟朝雨焦急地问,她正准备吩咐人去请大夫,却被冯静拦着。
“少帮主,我知道这个毒很厉害,蔓延全身之迅速。”冯静说,“谢谢你圆了我娘的遗愿,也圆了我的遗愿。”
孟朝雨低眸,眼中有别样的情绪在荡动,她恶狠狠地瞪了身旁的穆寒一眼。继续对冯静说道:“冯姑娘,你……”话在嘴边,终究哽咽。
冯静艰难的开口,道:“少帮主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愿意告诉你‘黯销魂’的秘密,在寻畔密室……”话未完,冯静便断了气。
桃花落了,纷纷扬扬,却没有任何美感。
未来一片繁花似锦的祝愿终是虚妄。
孟朝雨轻轻闭眼,继而睁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