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海中苍龙
解忧回静安园,叫上刚睡醒的苏子,骑了快马,直奔蓬莱观,十一被叫去挖另一具尸,王吉和道士都被抓走,其余府兵没再驻守,回了监军府。
此刻道观里,空旷无人。
上次把各房踹了遍,没觉异常,这回,苏子听闻观中有宝物,仔细勘察,地板翻遍,观中有几座四合大殿,屋子多,他累个半死,终于只剩一个后殿,干脆躺在蒲团上,连声叫苦:“不干了,这哪有密室,哪有什么财宝,老大,你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解忧进殿,道:“直觉。”
苏子问:“准吗?”
“一个道观,用这么多府兵看守,不可能是让他儿子方便作歹,”解忧清然般立他身边:“你可知,官员贪赃,最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钱藏在哪儿安全,钱怎么花出去方便。”苏子颇有心得:“有些官老谋深算又好面子,会做得隐秘,不会把东西明晃晃放家里等人来查,你认为,王逊的小金库在道观?咦,不对呀……”讲到一半,苏子转动眼珠,灵光一想:“要这么说,你应该带闫可帆来抄道观,可你却避开他,和我狼狈为奸,密谋大事……”
解忧只看他,不言语。
“唉!”苏子非常痛心:“我早说你不老实,他们偏都不信。”
解忧催了催他:“快找。”
“爱钱如命的人,为了方便经常看看,不会设计太复杂的机关,”苏子把蒲团当枕头,躺着不动,看正前方的台子,努努嘴:“找到了。”
供台香案之后,是高高在上的筑基台,奉着三尊天像,像下莲花座,左边那朵莲下有旋转划痕。
解忧单手没转动,苏子起了身,跳到筑台上面,摁住大像肩头,顺时一转,筑台侧边开了个口子。
“有点子小,像狗洞,不知是什么癖好,”苏子跳下,看她挺直的腰杆,啧了声道:“屈尊降贵,爬吧。”
苏子先进,解忧随后。
里面是个空旷的石墙密室,待解忧站起来,只见苏子持了盏灯,背影僵立,站在一扇石门口,定定不动,她朝前走去,苏子忽然一把搂住她肩,激动死了:“……哈哈哈,老大,我们发财了!”
解忧倒是吓了一跳。
这间石室里,摆放了数十箱子,铜子、金子、银子、珠宝、分得清清楚楚,有点闪眼睛,苏子点上几个烛火,再往前走去,那里面一间,则是很多文玩古物,玉器瓷瓶,叠得整齐。
这辈子没亲眼见过这么多钱,苏子搓手,不知从何拿起,只恨衣裳缝的兜太小,装不下,解忧则淡定地摸了条金子。
金银一般用来打造物件,如首饰、摆件、容器之类,彰显尊贵,金一般不特意作为钱去使用,银子又特殊,会在官场、权贵、大商之间交易,尤其是需要大量用钱的场合。
她若是拿条金子银子往摊贩上一放,说要买两包子,摊主两眼瞪着,只会觉得她是个傻子。
普通人并不会拿金买货,有银子也是绞碎过的,不会完整,铜子才是底下的流通硬货,那种大金大银,普通人根本花不出去,要么去质银库兑换,当然会有一系列盘问,要么嫌麻烦私下找人兑。
解忧又抓了把铜子,从手心流走,‘哗哗’的坠下,碰撞声尤其美妙。
苏子一副俾睨天下唯我独尊的表情,对着财宝大张双手,哈哈笑道:“哈!哈哈!这都是我们的了!”
“别高兴太早。”
这把嗓音微寒,苏子闻声回头,解忧目光沉沉,似在思量。苏子哆嗦:“……难不成,你要杀我灭口,然后独吞?”
“是啊,”解忧忽既抬眸看他,幽了声:“杀了你,都是我的。”
“老大,你别这样,我怕怕。”
听不得略显做作的叠词,解忧想踹他,离得有点远,她慢慢走过去:“你只是看到,想据为己有,还差得远,你想好怎么搬出去?出去了放哪?”
苏子:“……”
方才试过,明白了什么叫千斤压顶,没几个人,抬不起来,他甚至可以想象,王逊是如何老鼠搬家一样,一点点把东西挪到这里。
苏子心中长叹,想了什么,看她道:“你这么胸有成竹,肯定有办法。”
“你能拿多少,算你多少,其他的,”解忧缓缓沉吟片刻:“上交。”
“……”
苏子心透凉:“你认真的?”
解忧正色:“这是贪赃的证据。”
苏子一点都不信她会这么正直无私,思索道:“王逊可以死咬不认,这是道观,又不是他家,没人看见是他藏了这些,他说不是他的,你能怎么办,讲不定,他还说是天官显灵。”
解忧只道:“我去叫闫可帆,你留下,自己看着办。”
“你怎么不让我去叫?”苏子心疼道:“你整天跑来跑去的,多累啊。”
这话正合她意,解忧揉了揉脑门:“那你去吧,我正好歇歇。”
“……”苏子撇嘴:“不去。”
让他去报官,把金子银子铜子都交上去,然后分给另一些贪官,这不比杀了他还难受。
解忧白他两眼,下山叫闫可帆,带了数人来,已是午时,两人钻入石室,进到门口,解忧愣了下,不可置信,怕自己神智错乱,再看了眼。
石室四周光秃秃的只有石墙。
她不镇定了,再进入里面那间,也是空空如也。苏子面色灰败,正在里间的中央打坐发呆。
“苏兄弟。”闫可帆客气称呼。
苏子闻言看他,又看他身边的解忧,苏子面如槁灰,喃喃道:“老大,我们刚刚,是不是做了一个梦?那梦还怪不错的,我这辈子,都没做过那样的美梦。”
解忧紧绷着脸色。
他爹的,梦他个头啊!
“那些东西呢?”
“我不知道,”苏子脸色白道:“我只是出去了一会儿,真的只是会儿,不超过两炷香。”
“苏兄弟,公主让你在此看守,”闫可帆奇怪道:“你出去做什么?”
苏子看解忧。
不可能当着大将军的面,说他兜走了一袋,找了个宝地藏着。
“人有三急啊!”苏子痛苦死了:“我总不能在这里……都怪茅房离这殿太远……我居然……什么都没有听到……这不可能……不可能……”
石室箱子全被挪走,地上只留灰尘置放痕迹,真是连一点渣都不剩!
闫可帆面朝解忧:“能在短时间内弄走这么多东西,像是有计划行事。”又见她面目郁结,小心探道:“也许那些人还未走远,公主,是追,还是不追?”
解忧不由冷笑。
追?还追得上么!
面向石壁片刻,待解忧回身,冷静问道:“账查得怎样?”
闫可帆看她一眼,回道:“倚海城内,王吉名下并无房田铺产。”
解忧垂眸:“那就往下县查。”
闫可帆神色微闪,没有立即回复,解忧没听到回答,目光扫他。
她不是他主子,没有权利命令他,此事早超过他该管的范围,若最后坐实不了王逊包庇,他得吃苦头。
须臾之后,她慢慢收回目光,似乎再没要说的,闫可帆见她神色,忽又道:“……微臣尽力。”
解忧什么没说,干脆出了石室,苏子已经站了起来,觉出她真生气,心头惭愧,又看了看闫可帆,他这道目光刺咧,闫可帆似有警觉,侧身回撇。
目光相触的瞬间,苏子头皮发麻,不免想起跟大将军的二三往事。
苏子与闫可帆关系并不好,也不会单独相处,只有老大和徐大小姐在,苏子才会嘴里不饶人,但她们不在时,他并不敢得罪这位大将军,就像那夜船上,闫可帆连睡觉都不让人轻易近身。
跟来的其余侍卫还在道观查探,石室就他二人,闫可帆突然走来,苏子警觉地往后退,肌肉紧绷,随时防御,可怕的想,闫可帆会不会在这弄死他?
苏子会这样想不是没道理,毕竟很久以前,他看见了不该看的……
这事过去了,也不提。
就说前两日吧,闫可帆与长宁郡主比武,双方长枪绞拧在一起,突然断裂的枪尖,不偏不倚就跟苏子有仇一样,断的虽是郡主的长枪,但另一方,未必不能在其中做点手脚。
那枪尖,要么是逼苏子当众出手,试探他武功的高低。
要么,就是真要苏子的命。
但苏子实在想不出闫可帆要杀自己的理由,难道是他不要脸缠着老大?还是跟徐大小姐纠葛不清有损大将军颜面?
可能是后者吧。
他这样想。
闫可帆没走几步,停在那,他何等聪明,早看出苏子眼中的警觉,静立了片刻,他缓缓问:“那群人抬着箱子走不快,苏兄弟轻功无敌,为何不追?”
闻言,苏子笑了笑:“敢问大将军,我为什么要追?”
“苏兄弟一声声的叫公主老大,”闫可帆温声:“我以为,是字面意思。”
“她是我老大,我可以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苏子嗓音淳厚,笑极了道:“不像大将军,有顾虑。”
苏子等着从对方眼里找出那么一点点杀意,但没有,闫可帆很平静地看他一眼,转身也出去了。
…………
解忧去了医堂,一个人独坐在蔺之儒房中,望着那扇屏门很久,里面没人,她盯得久,摸了下酸涩的眼。
官衙昨夜一直封锁消息,监察使亲自审,牢狱里口风紧密,直至今早,她才让小官去给王逊报信,透漏出昨夜观主把该招的全已招完,消息散出,王家府中风平浪静,就算王逊脑中已想了观主的百种死法,恐怕也不会在这时冒然去天牢弄死人,徒增把柄。
蔺之儒虽然救下观主,但下药太重,那观主还在昏迷,只等其醒来,看能否撬出什么。而蔺之儒从天牢出来,没回医堂,乘车出城,和沙苑去了海边的小渔村诊病,不知何时能回。
蔺之儒一点没把道观的事放心上,这样云淡风轻,解忧忽觉不快。
她又多管闲事了?
蔺之儒是金陵神医,门徒不计,又是蔺相之子,与众多官吏交好,背后又有皇帝撑腰,连徐骢见了都要敬三分,随便在皇帝面前参一本,都够王逊喝一壶。
王逊是朝廷委派的地方官,本身职权归属朝廷,监察使虽能查,却无审判权,龙海更没有,便是涉嫌包庇,也要过一遍大理寺,最后还是要呈给皇帝看。
无论哪种,都绕不过皇甫衍。
闫可帆刚才迟疑,恐怕便是要去请示他真正的主子。
睁开眼睛,解忧心头闷,出来医堂,便又去了王府,郡主不在,文从书碰巧见了她,忙请她去堂厅坐等,他在旁陪着,文从书很会闲聊,颇有贤内助的样子,不同于其他刻板文人印象,解忧同其谈得来,他擅诗词书画,文雅不凡,谈古论今,绰绰有余,尤其提起郡主,更是眉飞色舞,一点也没觉赘婿当得自卑,他还挺自豪的,也不知他这是什么心里。
龙海保留着东海遗风,尤其在皇甫劦死后,冥栈清就更加放开了手脚去做,有长宁郡主这个榜样,龙海的女子地位普遍比较高,她们可以自由骑马成亲,她们有机会入军,她们的诗词画作也被赏识,她们也可以经商游走,冥栈清给了女子很多通便之权,也给了她们应有的庇护。
龙海妇人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生女当如长宁,龙海男子也由衷称赞她的政绩和战绩,愿意臣服于她手下,在军中,也有一句俗语流传,西闻侯东长宁。
在仰慕中,解忧还有点羡慕。
两人聊着龙海民风,不知不觉文从书提起王吉:“说来奇怪,女子当了主位,那些公子哥却是转了性子,摒弃身强力量,也往妖娆妩媚了扮,喜以美男著称,以前男子耻思迁巷,今又求着上榜,望女子掷簪一笑,只是不想,这王家公子癖好更怪,之前我初来,瞧他也不这样的。”
说到这,文从书瞟了眼解忧,想起大寿之日那幕,这位公主貌似也有癖好,文从书不敢评价,赶紧转了话题道:“公主画作奇异,微臣有幸见识,一直想请教一二,不知公主是否得空?”
解忧点了头,堂厅无笔墨,文从书将她引到办职之处,屋中来不及整理,书籍乱丢,有点散,文从书赶忙收书,把案桌腾开,不好意思道:“公主见笑。”
沿小案坐下,解忧瞅了眼旁边的画篓,随手抽了卷,铺开之后,怔了下,画中人是一袭红衣的冥栈清,应该是这夫妻俩成亲当日的画面。
“公主……”
文从书想拿回来,又不敢,在旁踌躇,解忧看着画中显眼的眼角之处,忽然问:“郡主那块疤痕,是怎么来的?”
那并不是胎记,怎么瞧都像是伤疤,文从书皱眉道:“微臣其实也不清楚,之前问过,郡主只说,是她小时候同人玩闹,不小心磕到。”
解忧不清楚这对夫妻俩是什么相处方式,称赞了下画技,也不忘赞人,便把画轴卷好放回去,文从书在小案上铺好了纸笔,希望她给郡主画一副。
在解忧认知之中的冥栈清,是严肃威望,是狡猾深算,是自强自信,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就跟画清冷似仙的蔺之儒一样,在她笔下,都挺可爱的。
她只用了细如发丝的几笔,就完成了画作,而画中,有两种非常割裂的状态,第一种看去,是童趣可爱,跟个小孩一样,再深入仔细看,画中人虽与郡主长得并不相同,可其中肃然的神态,却是与郡主一模一样。
文从书是真难琢磨。
这两种状态,居然能一起出现?
盼她讲解,解忧哪知道什么所以然,也没技巧秘诀,这难道不是有手,这么一画就成了吗?
文从书笑道:“公主童心未泯,有一颗趣味心,才能画出新鲜有趣的人。”
“文少监是诗画大家,承蒙看得起我这拙劣之作。”
解忧是说实话,这种画技在画师眼中,上不得台面,没把这归为妖邪花哨的异类就不错了,难为有人欣赏。
“哪里,”文从书道:“微臣才是长了见识,画作之美,不一定要高深莫测,追求意境精神,大家喜欢的,定有它可取之处,见了公主之作,微臣才觉这几年固步自封,举步不前,微臣该跟公主学一学新鲜的创作方式,这叫与时俱进。”
说着,又请她填词,‘仙容玉璧’与蔺大夫是真真相似,而对于郡主么,不知这位公主会如何填?
解忧在画的左上角提笔。
胭脂作红缨,
水袖化银枪,
烈烈美人,
海中苍龙。
“海中苍龙……好气势!”文从书掩饰不住的夸赞,解忧心虚得很,不怪文从书能与任何人交友,就这捧吹,谁不喜欢呢,方才的闷气都一消而散了。
文从书忽又想:“苍不如用青字。”
“苍有冲天之势,青,则是更有文蕴意境,”解忧也想:“太过耀眼光芒,怕也惹朝廷非议,说郡主是海上真龙,还是先压一压,就用青字,可惜下笔太快,改不了,我再画一幅吧。”
“不用,微臣有法子。”
文从书去柜子拿了个玛瑙水晶的小瓶子,掀开盖子,往画纸上滴上一滴,水如珠状,将字覆盖,不消一会儿,墨迹消失,只留下水印了。
解忧忽的站起,怔凝,看着那个字慢慢不见:“这是什么?”
文从书道:“这叫消痕珠。”
解忧忽咬声:“真是好东西。”
“是啊,若有错字,又不能重写,这消痕珠便大有用处了。”
她又问:“消痕珠很常见吗?”
文从书拧住盖子:“听郡主说,消痕珠难制,其秘方也不知所踪,仅剩两瓶,这一瓶赠与了微臣,只是微臣不习惯改字,不曾多用。”
解忧摸着手:“那另一瓶呢?”
文从书觉得她可能是想要:“听姜将军说,以前世子要了去,世子在书院不好读书,教书先生让一气呵成做文章,世子憋不出几段话,就喜欢涂涂改改,也不知用完没有。”
解忧垂下眼眸。
文从书拿起画,撑了撑开,想让水珠干的快一些,字虽消失,但举起画卷时,仍能粗浅地看到那水珠印子,他又道:“可惜,这画纸不够好,只有那种特制的纸,与其相融,才不会留下印子,不过,若是锦缎绢帛,那才真叫消痕,完全叫人看不出来。”
“是啊,”解忧又坐下了,轻了声:“看不出来。”
画纸已干,铺在她面前,解忧把那青字填上,文从书欣赏不已,见多了郡主的肃威之色,换一种,也还是很喜欢。
解忧身子一松,靠着案背,瞄到地上漏了本书,离得近,她捡起翻了封面,道:“文少监也看这本书?”
文从书收好了那画,笑道:“之前做校书郎,常翻阅典籍,觉得此书有趣,就一直留着。”
解忧双眸亮起:“你也觉有趣?”
文从书侃侃而谈:“微臣认为,林晓武不是老了昏了,写了篇杂乱无章的文,而是,他在写一种密文,需要破译,才能让人读懂,只可惜,微臣才疏学浅,无论如何排列对比,都迟迟不得其要领。”
见他还未破解,解忧淡淡了声:“没那么难,这也不是密文。”
文从书也亮:“公主有见解?”
“大部分书籍,用雕字印刷出书,做到大量传阅,但这本,不是原版,是后来的手抄版。”解忧道:“手抄者,都有自己的习惯书写,不如原版排列整齐。”
“……所以,”文从书抿唇喃喃:“是以前人抄错了?”
“字没抄错,”解忧把书放在案上:“是顺序错了。”
文从书靠近了些,拿着书看,还是不懂:“愿闻其详。”
“我们书写,是从右往左,从上至下,而林晓武写这本书时,她的书写方式,是从上至下,从左往右,若是手抄者留心,一定会知道这个规律,可惜,这第一个抄书人,并不关心,只是麻木照抄,”解忧沉思了下,继续说:“手抄有许多弊端,抄者字迹或大或小,本来一列十四字,被抄成十三十五字,后面的字被迫往后面挪,又或者抄错一字,交叉划去,又或者少抄一字,在旁补小字,后面的字,又要后挪,这几番相挪,整个顺序就完全错了,无论从左往右,还是从上往下,这本书都是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后来的抄者,恐怕也是如此。”
文从书听了呆呆的。
解忧看着他:“很难理解?”
不难,只是没想到还可以这样解读,因为抄者粗心大意,让这本书变成了废籍,别说文从书不得要领,便是在某个时空还未来到这个世界的林晓武本尊,从友人手中得了这本古籍,都没参透这是谁写的什么玩意。
文从书灵魂疑问:“可是,林晓武他为什么会别扭地从左往右写?”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解忧琢磨道:“……可能,是觉得有趣吧。”
书中文字杂乱,文从书看时,需要重新排列组合,确实费脑又费眼,这跟密文无差,还是得译出来才能看。
看得头晕脑胀,文从书起来时,踩到了摆角,忽然,他整个人就往解忧身上扑,解忧一惊,右手下意识撑着他背,才没让他磕地上,好在他身娇弱小,对她造不成伤害,她不敢想象要是别的男人压下来,右手会折成什么样子。
不过,就这种小美男在怀的感觉,让解忧怔了下,有种不祥的预感,鬼使神差般,抬头看门口。
凉飕飕的。
……至于这么恰巧么?
她又看了看怀里的小美男。
文从书不知道门口有人,只觉她那手抵在他背的地方凉得很,他慌张翻身,从她身上退下,往后爬退,声音都哑了:“微臣失礼,罪该万死!”
他跪在地上,身子趴了一半,头不抬,仿若知道,这个事情很严重,往小了说,是他厚颜无耻勾引公主,往大了说,就是冒犯调戏公主。
公主刚才的眼神,也很戏谑……
慌乱之中,文从书不止想起思迁巷的谣传,还有金陵的,突然觉得不像假的,但他自认为,没有做男宠的潜质。
他还是个有妇之夫……
公主若是打他注意……
“起来。”
听着声音不像是公主,挺熟悉,文从书瑟瑟发抖,抬头瞄去,天塌了。
屋子骤然冰凉,冥栈清抬腿走进,看了眼地上的男人,解忧悠闲至极,还把书捡起抚平,冥栈清肯定不爽,那双眼眸都快盯她出火。
须臾,解忧才扫地上快看不见头的男子,慢吞吞道:“郡主让你起来。”
文从书不敢看冥栈清,想了一下,在郡主面前跪别人,让郡主面子往哪搁,确实不像回事,他匆忙起来,立刻去了郡主身后恭恭敬敬低首站着。
但在冥栈清眼里,这行为就很变味,仿若她说一遍不管用,只有解忧的话,才能让人听话。
冥栈清眼角往下压了压,又上前,拉近与解忧的距离:“你们在聊什么?”
说的是‘你们’,但重点在‘你’。
不喜欢被人兴师问罪,解忧神情自顾自地清悠,没说话。
“你们不是在聊天么,聊了什么,继续聊,”冥栈清又回头看文从书,单手负着:“别因我在,就不自在了。”
见解忧不说话,文从书很忐忑,厚着脸皮硬答,冥栈清一听他在请教,不由地讽他:“你这么好学呢?好的不学,尽挑坏的,躺她身上,能学什么。”
文从书噎住,自知理亏,没敢再回,心中却道,郡主,吃醋了?
解忧还是坐着,突然就笑了:“这官服有点长,回头郡主叫人裁出一段,别让小姑爷再绊了脚。”
这抹笑让冥栈清更不爽,冷冷看解忧,眼中不善:“你很闲啊。”
“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坏我事,心情不好,”解忧作势扶额:“方才和小姑爷聊得投缘,被他一夸,欢喜得很,不知怎的,我这心情,忽又好了。”
文从书呆了下:“……”
做人,还能这样无耻啊。
不解释就算了,居然还浇油?
“既然这么投缘,”冥栈清道:“干脆把他送你得了,你要么?”
这话一出,解忧和文从书都愣住。
文从书一下变脸,刚才还觉郡主吃醋心头暗爽,这会儿脸黑如锅底,他本就是被送来联姻的物件,郡主不喜欢了,用完了,再出手送出去,好似没什么不可以。
解忧怔完,看了眼文从书的脸色,颇有兴趣地讨论起来:“怎么送?”
“这容易,我与他和离,”冥栈清道:“然后,你再嫁他。”
解忧幽着脸色。
这可不容易。
这两件,哪一件都堪比登天。
文从书更黑得彻底,有怒也不敢言,只是一味地弯腰,低声解释道:“郡主,方才是误会,微臣不是故意的,是真不小心才会冒犯公主,绝无其他念想。”
冥栈清回头,看了看他多出的衣下:“去年窜的挺高,今年还没出春,司衣就把你衣裳做长了。”
文从书道:“微臣回去修整。”
冥栈清又回撇看戏有味的解忧,放了话:“跟我来书房。”
拍拍衣角起身,路过文从书时,解忧挑了下眼色,手里还拿着那本书。
文从书顿时激灵,摸不清什么意思,不会是公主真对他有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