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罗寺后禅院，佟宛春穿着早晨时的装束，静静地坐在菩提树下，看着耍剑的叶天凌，眼底弥漫着满满的慈爱与欣赏。

　　眼角余光看见谢云意三人时，嘴角挂着一缕笑意微微颔首，并不诧异，似是早就料到他们前来。

　　“我知你们是要来的，上书房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让人无法察觉她的喜怒哀乐。

　　她抬眸与谢云怀对视一眼，眸光黯然了几分，在他们的注视下很快变得迷茫。

　　“除了那些劝解的话，云怀哥，你还有什么别的要与我说吗？”

　　一声简单的亲昵称谓，轻似鸿毛，落在谢云怀的心底却掀起一阵狂风，将原本遮盖在愧疚之上的保护席卷带离。

　　“有。”

　　他目光微滞，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双腿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地面拉扯。

　　没有犹豫，直直跪在佟宛春的面前。

　　佟宛春撇开头，没有看他，也没有说是为何，只是沉默着低下头，将难过之意掩藏在树的倒影之下。

　　再抬起头时，她已展露一副完美无缺的想笑容，朝不远处的叶天凌招招手，他便立刻丢了剑向她奔来。

　　“天凌，你带妹妹去玩会儿，母亲和侯夫人还有事要交谈，你看好妹妹，别摔了碰了她。”

　　凤倾梧明白佟宛春这是赶人了，虽然她很想留下来听个一星半点的，但是看了一眼依然跪着的谢云怀，还是听从了佟宛春。

　　只是，她看了一眼叶天凌，平日里总是叫嚣着玩耍的灵魂立刻安分了下来，从心底产出畏惧、敌意还有......若有若无的思念之意？

　　意识到这有多荒唐的凤倾梧惴惴不安，任凭着叶天凌推着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心里的小人不断的安慰自己。

　　【只是一小会儿罢了，等他们解开心结就好了。】

　　许久未能听见凤倾梧的心声的谢云怀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至少从凤倾梧的意思来看，并不会酿成令他终身懊悔的过错。

　　谢云意不知道何故，只好握着手站在一旁煎熬地等待着。

　　终于，在叶天凌与凤倾梧走远后，谢云怀艰难地开了口：“抱歉。”

　　这一句抱歉极短，却几乎耗尽了谢云怀所有的勇气。

　　道歉已是不易，对至亲挚友更是难以启齿，是以佟宛春才会将孩子们支开，为的就是谢云怀能够无所顾忌且真心实意向她道歉。

　　“你在陛下面前为我求情字字句句都是为了我好，可我知道，你是害怕在后宫失去我这个倚仗，是吗？云怀哥，我念着我们从小长大的情分，将你当做我的兄长，可我没想到在你眼里，我也是可以利用的那一个！”

　　佟宛春已红了双眼，伤心地看着谢云怀，眸中满是难以置信，更有悲怮。

　　她自幼不受关照爱抚，小心翼翼地看人眼色长大，认识了谢家兄妹三人是她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在如地狱一般的日子里，他们的关切就像阳光一样慢慢地占据她的世界。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最狠的一刀竟是她视若家人一般的谢云怀刺下。

　　“哥，你都说了什么？”

　　谢云意低垂的眼眸露出一抹诧异，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不知道来龙去脉的她只希望谢云怀能够否认，眼神里的渴求与迫切就犹如巨浪向谢云怀袭去，将他淹没。

　　“快说啊！你快否认这没有，你快说啊！”

　　谢云意私心里仍希望事态并非如佟宛春所说，但往往难如人意。

　　谢云怀眸光一沉，道出了另谢云意失望的答案：“不可否认今日进言我包含了私心，但我从未有过害你之意，宛春，我自知我有这样的心思我该向你道一句抱歉，但我真的……”

　　谢云怀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才能道尽他复杂的心绪。

　　只觉得如今说什么都十分缥缈虚无。

　　“一句道歉便能平了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吗？”

　　佟宛春戏谑般直视着谢云怀，在后宫沉浮多年，早已褪去青涩稚嫩，她不是三言两语便可哄骗而过的小孩。

　　一句道歉？不够，远远不够。

　　“不错，我不希望你失宠是藏了私心，却也不是利用你当你是颗棋子。只是比起风光无限的娘娘，我更将你视若妹妹。”

　　“你曾得到过的荣宠会舍得拱手让人吗？成为一颗弃子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谢云怀两句质问直击人心，佟宛春瞳孔微缩，手中的灰蓝色手绢已被揪的皱皱巴巴，她却依旧没有松手的迹象。

　　“宛春你心里其实明白的，你虽面容姣好，却与不断入宫的新人比不得。失了孩子又没有可靠的父兄做靠山的你，一旦失去陛下的宠爱，未来你只会是一颗没用的弃子，只会在一日日的孤单寂寞中，郁郁而终。”

　　谢云怀字字珠玑，正中佟宛春内心最脆弱之地。

　　自她失宠至今，她没有一日不是强撑着那一口气，如今再也绷不住伤心之意，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落下。

　　砸在手背上就如同一团火，灼热的疼痛让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仍是鲜活之人。

　　“生下外界所传的不祥之子却仍旧稳坐妃位，即便再无生子可能却仍受尽宠爱，这一路走来你不止一次地忤逆陛下之意，如此却仍旧没有撼动你的地位分毫。”

　　“从开朝至今，找不出第二个了！”

　　“咚”地一声落地，谢云怀在佟宛春面前狠狠磕了个响头，让谢云意猝不及防，急忙蹲下身好言好语地劝他扶他。

　　他却像是埋在地上似的，怎么都拉不动。

　　“怎么，期望我重新复宠，好让你将手伸进后宫吗？”

　　佟宛春端坐着，平日里含着笑意的双眸已被失望浸没。

　　“臣并无此意，求娘娘明鉴！”

　　谢云怀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借此掩盖他内心的焦灼不安，他的畏惧。

　　佟宛春什么都没说，只是侧开头去，淡淡地看着落下的菩提叶，释然道：“这次纵是何人都无用了，陛下说再不相见，我想十几年的担惊受怕，也是时候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