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燃烛几盏,手握书简。
殿上男子曲肘倚靠在软垫上,一行一列看得入神。
底下,有三三两两穿着华丽锦服的老头恭敬的跪着,一声不敢吭,一动不敢动。
偶有两个胆大一点的,也只敢时不时地偷瞄上头这位主子的脸色。
只可惜,男子似乎习惯了这样板着一张脸,此时是不露山也不露水,认真的看着书简,丝毫不在意下面跪着的这些人。
突然,殿门被叩响,门开,一个太监双手捧着一卷什么东西,急急忙忙的就往正殿高台上跑。
在一群老头们诧异的眼神中,男子慢慢放下手中的书简,轻蔑的眼神轻飘飘扫了旁边的太监一眼后,太监赶忙跪下,再将手中纸卷捧过了头顶奉上。
男子左手伸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拿起纸卷,但似乎又嫌它脏,右手拿起一方蜀锦绣帕,上下仔细擦拭了一遍,才展开看了起来。
底下,老头们也是好奇的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至看到高台上惊悚的一幕。
他笑了。
尽管只是一点点嘴角上扬,但还是那么不可思议。
底下,为首的一个老头,看上去年岁是老头中最大的一个,见此情景,他倒是一点不惊奇。
拱了手,同样笑着看着男子,只不过细看,这个笑就过于勉强。
一张布满沟壑的脸上,脸皮硬拉起的嘴角,眉眼处,一小道伤疤配上精明的眼神,格外的阴险之相。
“太子殿下,何事如此高兴啊,不如说出来让老臣们也乐呵乐呵。”
齐陇抬头,眼神扫过一众跪着的老头,最后落在为首的那一个上。
“舅舅,您怎么也跪着了?快快快,快起快起。”
范奉存被两个宫女搀扶起,一面摆着手,一面寻着最接近高台的椅子靠去。
“太子殿下,先有君臣,再论舅甥,臣可不敢乱了祖宗教训的。”
齐陇微微一顿,似有些满意这个回答,没有吭声。
只是将手中纸卷靠近烛火,火苗贪婪,霎时将纸卷吞噬成一堆灰烬。
接着齐陇再次拿起书简,傲慢放心的向后倒去,曲肘歪身,懒洋洋的斜在软垫上。
“事儿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我那五弟太过年轻气盛,为个女人,竟将私事闹到皇祖母那儿,听说发了好大一通火,你们说,这事儿难道不可笑吗?”
说完,底下有心急的,立马上来一顿附和。
“太子殿下,那五皇子就是个草包,整日的就知道与那秦丫头私混,文不成武不就,完全不足威胁。不过,听说那丫头今日竟着佛帽去见的太后,莫不是两人感情有变化……”
“是啊,是啊,听说昨日他还被那秦丫头掌了一耳光,砸了他送的母妃遗物,也算是皇家的耻辱了……”
听到这最后一句,齐陇突然脸色大变,将手中书简砸了下来,怒道:“闭嘴!”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老头畏畏缩缩的赶忙摆手俯首,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不再动弹。
“弘礼。”
弘礼,是齐陇的乳名,是他的父皇与母后最相爱的那年,为还未出生的他所定的。
许是范奉存冷静的声线,又或是‘弘礼’这两个字,总归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单手揉了揉太阳穴,接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
殿门微微轻启,底下老头在宫女们的搀扶下赶忙一一退了下去,直至殿门再次关上,齐陇才重重叹了口气。
拢了耳旁散落的乌发,齐陇撑了一旁的扶手,站起。
“舅舅?”
目光所至,范奉存此时仍端坐在高椅上,手捧着一盏茶细细品尝。
听见声音,范奉存慢慢放下茶盏,“殿下,不必惊呼,是臣,臣还未离开,臣还有些话想与你探讨。”
齐陇疑惑,但出言驱赶,没有理由,只沉默,打算静静听他说。
范奉存见齐陇没有抗拒之意,心中了然,继续说道:“今日五皇子一事,殿下何解?”
齐陇没有疑虑,直言道:“为一女子,舍弃前路,是为不智;为一女子,众人皆知,是为不隐;不智不隐,难成大器。”
范奉存边听边点头,“通,那你既心中明白,为何还行事荒谬呢?”
齐陇:“行事荒谬?我?”
范奉存点头肯定:“然也,成大事者,不扰小节。今日,外人一句话,你动怒摔置;微碰触故事边境,你心神难定。如此,你与那腌臜有何差别!”
陡然清醒,齐陇微蹙了眉头,语气淡淡:“舅舅,可……”
范奉存伸手,拦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今日之事,我来解决,但你记住,那件事你记心里,更要烂心里,不可外露,更不可让人觉察,那就是你的软肋。”
齐陇点头,一脸受教。
范奉存见他听得进去,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招来宫女,扶着便走了。
东宫正殿上,声音再次匿迹,入耳的,只有烛灯上不断跳跃的火苗时不时地发出的噼啪声。
抬头,看向高台上御赐的皇匾,‘惟善明德’四个大字金光闪闪。
他细眸轻眨,一丝冷寂的火光掠过他的眼底,瞳中独留下了余烬的黑。
自开国以来,从未听说过哪个太子有被自己的父皇亲自赐下‘惟善明德’这样羞辱的牌匾词。
忆起往昔种种,皆是那些贱人陷害他的母后所致。
他也不是没有幻想过,这只是他的父皇还在气头上,假以时日,他定会忘记母后的过错,记起她和他的好。
但这一天太遥远,远到自己从他的舅舅那里听到,皇上想要废太子,而舅舅只能开始以家族势力强压下皇上这个荒唐想法。
于是自那日起,他放弃了他与他的父子之情,他们之间只剩下了权利。
所以,齐陇低头理了理自己身上这件交蟒河川官服,如今他这太子之位终究坐的还是不稳当。
现今边境将和解,加上朝廷稳固,他那仍在位的父皇身体也依旧康健,但偏偏他这父皇近日是不见消停。
就在前几日,竟还放旨将骠骑大将军之独女赐婚给那腌臜货,做五皇子妃。
如今想想,那哪是简简单单的赐婚,骠骑大将军之独女,虽然不过一介女流之辈,但听说武功高强,在军中更是一呼百应。
如果能有她在手,再拿上虎符,想号千军,易如反掌。
齐陇想着想着,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低头,看向自己右手的掌心。
不过,这一切还未敲棺定盖……
女子,想要玩弄于掌心,似乎一点手段便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