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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爱向人间借朝暮,悲喜为酬

行至朝雾 欧阳筱洛 4966 2024-11-12 20:35

  01

  京都这年初冬便落了一场大雪,沈家的小公子随沈老侯爷去丞相府上做客。

  丞相家的大少爷今日大喜,府里张灯结彩,红彤彤一片与天地雪色交织,烧的人人脸上尽是喜意。

  沈允南紧随老侯爷的脚步,绕过覆冰池水,三两假石,趁着老侯爷与丞相交谈空隙,他四处张望了会,结果一摸腰间,玉佩没了。

  他抬眼悄悄望了望,见无人注意,转身找了起来。

  途径一棵枝干盘虬且年代久远的梅树时,一声清脆悦耳的童音道:“这是你的吗?”

  他回头一看,轻绿衣衫的女孩笑意盈盈,手里正握着那块莹白玉佩。

  雪落得大了,她迎着风朝他跑过来,轻盈又灵动的绿色,在冬日里显得分外活泼。

  也是从小习武,沉闷不已的他,破开鸿蒙看到的第一缕光。

  02

  “嘻嘻,又在习武呀!”景溪提着小包献宝似的递送过去:“城南的糕点,尝尝?”

  沈允南绷紧的嘴角柔和了下来,扎的马步稳稳当当,刚准备收势站好,门口便传来一声吼:“沈允南!马步扎好!”

  景溪迅速将包裹往身后藏了藏,讨好地上前乖乖问好:“沈侯爷好。”

  “阿溪呀,又过来玩?”沈侯爷刚威怒目,却对景溪格外慈爱,背后沈允南没少偷偷叫苦过。

  景溪三言两语便哄得沈侯爷高兴极了,连连请她进屋要教她识字,随后被刚进门的沈将军以有事商议为由请走了。

  少女长舒一口气,匆忙拆开包裹递了块桂花糕给沈允南。

  他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下,弯眼就笑:“阿溪你真好。”

  “我刚听沈将军说大约要深夜才回,你天天练武,不觉无趣么?”景溪发上的碧玉簪映着那张明净清丽的脸,像是雪上生的一株翠竹,沈允南一时失神。

  “啊。”他被葱玉似的手屈指弹额,这才恍然回神,脸色红红地回道:“……嗯。”

  景溪顿时欣喜起来,拉着他就往出跑。

  “等等……”沈允南这才发现,他什么也没有听清,这是要去哪啊?

  少女这时还哪管他的茫然,带着他奔向天高地阔,奔向对于年少而言象征自由的府外人潮。

  03

  幼时相识,儿时常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习武的枯燥无味中常有女孩轻灵的倩影相伴,偷跑出府共赏灯节,大一些又能策马同游,看遍世间风月,嬉笑着玩闹过无忧岁月。

  这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春莺几声啼叫,衔来杨柳绿意,清风穿堂而过,初开的梨花被带着落到少年逐渐宽阔的肩膀。

  沈允南利落地挽了个剑花,转身粲然一笑。

  不怪春意贪恋他,这般风采,任谁都愿久留于此。

  景溪轻快地朝他跑去,手上拿着做工精巧的纸鸢,近了便笑道:“阿南,你的武艺愈发精进了。”

  “这是要放纸鸢吗?”沈允南眼尖地看见了她怀中色彩艳丽,兴致勃勃地伸手去接。

  “是呀,今日天气正好呢!”

  不多时纸鸢便上了天,她边跑边笑,闹得他不得不跟在后面时刻注意她的安全。

  玩闹得正开心,沈允南忽然低了低头,目光敛回到手中的线上,声音低闷:“阿溪,我要走了。”

  “……走?”景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身朝他望来。

  沈允南语气低落:“我要去边境杀敌了,我从小习武,所愿不过山河太平。”

  他似有犹豫,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抬眼一笑:“阿溪……我会想你的。”

  纸鸢依然摇曳在晴霄中,春风穿过满院池水,梨花纷纷扬扬落下,少女芙蓉面胭脂薄,两腮还未褪去欣然喜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告别定住了神情。

  她张口欲言,却未说出字句。

  戏文里总说将军横扫千军万马,立马扬鞭的少年郎闯荡天涯,那些儿时玩伴总会在流水人间守着暮去朝来的院落,等着红妆十里,囍轿临门。

  她自是早知允南自小习武,当朝威名赫赫的将军是他的父亲,他总有一日要随父征战,去到大漠孤烟、黄沙漠漠的边境,为国守土。

  可已知的走向又怎能抵挡这一时的不舍与眷恋?

  少年高瘦挺拔,俯身抱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04

  塞北边境的冬夜格外冷。

  几次大战与匈奴互有胜负,折兵不少,将士们围炉夜话,是难得有的休息之时。

  不知谁谈及了故乡的梅树,说他要娶亲的女孩便如这红梅一般,灿灼华华,惊人艳色。

  沈允南面庞仍未脱稚气,裹着大氅推演沙盘,听了这一耳手下动作顿了顿,想起那年还是幼童,途径梅树时回头一瞧,雪中有翠色一抹,自那惊鸿一瞥,她便成了他终生的春天。

  他起身走出去,头顶悬着一轮月亮,远隔千里,鲜活的倩影却依然能浮现在眼前,一瞥一笑都是旧时模样。

  三月后匈奴卷土重来,战况愈发紧急,少年初出茅庐的青涩和稚嫩在一次次血和泪的交织中磨成了锐气和骁勇。

  大战初捷,庆功宴上沈允南被敬了一杯又一杯酒,正是醉意刚起,却有驿卒传信到,是给他的。

  “阿南:

  展信佳。

  今日是上元节了,梳起发髻贴上花钿才恍然惊醒,你已在边境的战场上了。

  你有半载不在我身边,我却依然没有习惯,儿时同携共游灯节的场景历历在目,而今却已是二八年华,前几日母亲谈及我已是出嫁之时,我却推辞再三,不自觉便想到了你,于是便想写封信与你。

  阿南,夜阑之时灯火通明,街市熙攘,我在河边放了一盏河灯,无数带火莲花流向远方……我多想你来看看。

  边境军事繁忙,愿你安好,早日回来。”

  醉意在眼眸中氤氲,不知是酒辣还是意动,水光竟浸了衣袖,一片庆贺声中,少年格外怀念那抹盈盈绿衫。

  05

  梦醒之时又是午夜,景溪睁开眼,毫无睡意。

  沈允南已离家一年有余,北部边境战役状况愈发明朗,军队击退匈奴三百里,这几场战中少年居功至伟,也威名远扬。

  可除去一月一封的信件外,再无消息传来。

  少年归来的日子遥遥无期,母亲的殷切期望却在眼前。

  “阿溪,你是该嫁人的年纪了……”景夫人手捧着盒子,入门坐下。

  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玉簪,通体碧绿,簪身雕有仙鹤,顶头悄然盛放一朵雪莲,清丽秀雅之态,与景溪极为相配。

  景溪伸手摩挲了一会簪子,却是毅然推了回去:“……再等等。”

  景夫人叹了声,又将盒子推了过去:“也罢,沈家那孩子……你们自小便相互陪伴,知根知底,只是待他归来,你须要等了。这盒子你留着,总会有天用到的。”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又是一年春到。

  景溪捻起落花,抬眼朝北望去。

  想到去年这时,剑气卷起飘散的梨花万千,纸鸢摇曳在风中,翠幕绕湖,柳叶拂水,少年意气风发,回眸一笑即是盛放春景。

  此时远隔千山万水,我的少年,何时能回来呢?

  06

  未等到十里红妆,隔日却有晴天霹雳。

  一道诏书下来,将丞相府的三小姐景溪许配给刚及弱冠的恭锦王。

  宣旨的太监刚走,景溪便哭倒在景夫人怀里。

  她从及笄之年等到如今,远方边境的消息寥寥,信件里仍是美好期愿与甜蜜回忆,可眼见着,她就要嫁人了。

  青梅竹马、心有所属、私定终身……这些少女情怀在天家的诏书下,终究是云消雾散在那年早春的雨细风斜之中。

  接到婚讯的次日,沈将军带着长子班师回朝。

  丞相府中,景溪低头搅弄一池春水,丝毫未察觉身后有人正在靠近。

  “啊!”景溪猛被拍了肩膀,身形不稳就要往池中栽去。

  紧要关头她被人及时捞了一把,稳稳坐在了池边,抬眼一瞧,抽条的少年身形稳健,已比她高了不少,眼含笑意,柔情似水。

  她惊喜地叫:“允南!”

  “嘘……”沈允南伸出食指在唇边一抵:“偷偷溜过来的,别让他们发现啦。”

  景溪忽而记起婚讯的事,急忙站起来转过身背对他:“沈允南……你不必等我了,我、我爱慕的是恭锦王。”

  “阿溪……”少年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想拉住衣袖,却在触手可及的时候松了劲。

  “我马上要成亲了,你别再找我了。”

  清甜如泉水一般的声音被柳叶拂去,沉入池水中。

  07

  大喜日子将近,景溪抹了口脂,一一抚过凤冠霞帔,目光流转到小巧木匣上顿住了。

  她无声叹了口气,将木匣藏在深处,挽起笑容走了出去。

  景夫人迎面而来,喜不自胜:“阿溪,婚事取消了!圣上为你和沈家少爷赐婚了!”

  “什……什么?”

  几天时间,大起大落,景溪手腕一抖,又哭又笑。

  景夫人与她同坐亭中,讲述了事情始末。

  原来恭锦王自下圣旨后便长跪殿外不起,请求皇帝收回成命,他与民女相爱,情真意切打动了皇帝。

  巧是这时,沈家少爷沈允南也得知景溪婚事,当即进宫面圣,他此战居功至伟,又不要任何赏赐,只求皇帝赐婚给他与相府三小姐。

  皇帝击掌长笑,直叹天意弄人,最终成全了两对璧人。

  “阿溪。”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少年长身玉立在柳枝下,笑意盈盈。

  “这次,可愿嫁给我?”

  景溪匆匆跑出亭,站到少年面前,却是红着脸低了声:“……愿意。”

  两人执手而立,清风中尽是化不开的浓情。

  08

  “圣上怎会同意为我们赐婚?”

  红烛映照,喜服娇艳,沈允南掀开盖头,沉浸在幸福中的景溪问出一直想知道的事。

  他眼眸亮晶晶,弯起来依旧如同当初一样的纯粹漂亮。

  “恭锦王本就是圣上的手足兄弟,他求了几日,圣上才动摇。我不过是恰逢这个好时机。”

  “你干嘛进宫啊……万一龙颜大怒,说不好连人头都要落地。”

  景溪握了握他的手,有一层薄茧,温暖又可靠。

  “可若是不赌……与你便会错过。”

  你是我年少做过最绮丽的梦,无论怎样我都会将你带到我身边,山重水复也罢,桃红柳绿也罢,都不过世间风月,唯有与你一起,才算完整的风景。

  “那我说我想嫁给恭亲王……你知道我说的是假的?”景溪瞪了眼,格外无措。

  少年笑意愈盛:“阿溪,你我自小便在一起嬉闹,你说的是真是假,又如何瞒得过我?”

  正是由于我差点失去你呀,所以我才会拼尽全力让你回到我身边,幸运如我,得偿所愿。

  景溪望着她朝思暮想的脸,心念一动,将簪子从袖口取出,低声道:“这是我娘替我准备的……我与恭锦王成亲时就将它锁进了木匣,如今,我想让你替我戴上。”

  沈允南珍重地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捧起她的脸,通体碧绿的簪身与精致的浮雕仙鹤将她衬得格外灵动。

  从年少相互恋慕的情思,终于在这一刻圆满。

  09

  “戏文里常唱,公子离去后再归来物是人非,山长水阔,情意总是鞭长莫及……”景溪坐在秋千上,眯起眼:“太多的阻隔,最终导致纯粹的情感变了质。”

  沈允南从背后揽着她:“我不会,多远多久,我都会回来,你所在之处便是我的归宿。

  她忽而挣脱了他的臂弯,往后跑了几步,他转身望去。

  女孩弯起眼,弯腰捡起什么,然后举起手,莹白的玉佩在阳光下反出耀目的光。

  她朝他跑过来,如同那年雪落京华,茫茫飞雪中轻盈的窈窕绿色。

  时隔多年,画面重叠,当初惊艳了时光的佳人也会成为往后温暖他整个岁月的光芒。

  此生与你执手相携同好景,山川草木,宏大或宽阔,渺小和瑰丽,都是与你不可错过的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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