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窝的蓝莓色灯牌依旧亮着。

　　林婵刚下车，只见小杜正坐在打着格子的玻璃窗前，端着茶杯，笑着朝他挥手。

　　“再这样下去就要得心脏病了。”

　　林婵在脑中暗暗对自己说道。

　　“来交换故事？看来你的心事已经要溢出来了哦。”

　　“喝一杯？”

　　“好。”

　　小杜推门熄灭了小酒窝的灯牌，将门口的“营业中”翻转过来变成了“休息”。

　　林婵笑道：

　　“你这样摸鱼，若是被你老板发现了，岂不是要跟你发火。”

　　“我老板正在热恋中，这个时间恐怕没精力来查我的岗。”

　　“真好。”

　　“什么？热恋还是不能来查岗？”

　　“都好。”

　　小杜飞快地调了两杯长岛冰茶，和林婵两个人并肩坐到了刚刚的玻璃窗前。

　　“发没发觉，这样的气氛，似乎有一点点浪漫？”

　　林婵笑了，点头道：

　　“是很有味道。”

　　小杜沉默了一会儿，又压了一口酒，终于开口，说起那刚刚熄灭的灯牌后面，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我是为了喜欢的女孩儿才来这里的。那是属于另一个城市的故事，虽然也是小酒窝，也是这块灯牌。我喜欢她很多年，亲眼目睹她辛苦地喜欢别人，悄悄在心中为她感觉委屈。我明白她打着精神强颜欢笑，所以暗暗替她感到疲惫。我能做的事不多，只好在她苦笑的时候，给她做一杯全糖的柠檬茶，让她也品尝到生活里的一丝甘甜。”

　　林婵想到自己，想到她曾经艰难隐忍地偷偷爱着梁承孝那么多年。她的表情有些扭曲，继而拧着眉毛朝小杜脱口而出：

　　“你要告诉她呀！”

　　“行不通的。她满心装着另一个人，我若是说了，恐怕从此连在旁边看着她都不能了。”

　　“就这么一直等着？那太痛苦了。而且这种等待，是没有尽头的。”

　　小杜苦笑了一下，自嘲似的说道：

　　“从前呢，我是在她的身旁，看她望着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现在情况不同了，她已经得偿所愿，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啦。记得那天我问你柠檬茶的事吗？是因为她突然对我说，小杜呀，你的柠檬茶太甜了，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甜呢？其实，我的配方从来不曾变过，变了的，全都是她的心情。她不再需要全糖的饮料安慰自己，她的生活，已经是甜的了。”

　　林婵不禁失声笑了出来，心想，怪不得她会觉得自己和他分外投缘，原来两个人连悲惨的经历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告诉过你，你是很特别的客人这话吧？那天你第一次来店里，样子很凶地跟我要酒喝。满眼的落寞和垂下来的肩膀，却依旧带着满身打不倒的倔强，那就是我从前所见的她。”

　　林婵的心一下子跌到了冰川谷底。她委屈地趴到了桌面，头靠在胳膊上，心已然凉透了。原来自己，从头开始不过只是一个替身演员罢了。

　　小杜并不知道她的心思，扭头望向她，笑问道：

　　“该你了。”

　　林婵到底是林婵，她飞快打起精神，挺直了腰，笑着说道：

　　“本来我的故事说起来很长，但是刚刚却被你先说完了。”

　　“其实这城市中的悲悲喜喜也都大同小异，无外如此。不过都是爱与被爱，或者爱与不爱罢了。并没什么新奇的。”

　　“也不尽然完全一样。比如，我比你付出的时间可多很多。”

　　“那现在呢？觉不觉得很亏？”

　　“亏！我现在只恨自己太傻！光顾着爱人，竟然忘记心疼自己。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现在能跟你坐在这里，心境坦然地喝着酒，平静地面对自己的傻。这是很不容易的事。”

　　“我懂。”

　　这一瞬间的理解，虽短暂匆忙，但于他们这两颗皆同样受过煎熬折磨的心而言，已是足够的温暖和慰藉。

　　林婵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笑问道：

　　“我想，你老板应该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这店铺如此精致的装修，却只有四张桌子，即便算上吧台和窗口的这张长桌，容量也是极其有限的。每天的营业时间又不长，卖的也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再去掉给你开的人工，我很怀疑，他真的有钱赚吗？诶呀，是我市侩了，真扫兴！”

　　小杜笑了。

　　“你精明而已。我老板本就不是靠这里赚钱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从租这个门面到装修，根本全程就没有参与过，每个月的收支盈亏也从不过问。我曾经试着向他报过一次账，他根本一分钟都听不进去，只是一挥手说：赚了算你的，亏了再来问我！所以我觉得，自己算是找了一个非常不赖的工作。”

　　“真好！”

　　“我的志向只有这么大，而且除了做饭的技能之外也不会别的。跟你这样的人比起来，实在太渺小了。”

　　林婵苦笑道：

　　“若是前几年，我也跟你想的一样，把工作分成高低贵贱，把人划出三六九等。但是现在，我早已经不那么想了。这些事，道理是讲不清楚的，你以后自然会领悟。”

　　小杜咯咯笑起来，说道：

　　“我不过跟你客气一下而已。我很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如果让我每天坐在办公楼里，困在那个不足一米的小格子中压抑着工作，我才不要！不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上次送你回家，还圆了我一个梦呢。”

　　林婵向前探了探头，眼睛亮着，等着他的秘密。

　　“原来保时捷开起来呢～，也不过如此。”

　　两个人同时哈哈笑了起来。

　　夜越走越远，林婵看了看表，拿起手机说道：

　　“不知道这个时间好不好叫代驾？”

　　十分钟后，代驾到了。

　　小杜随着林婵走出来，锁了门，转身朝她挥了挥手。

　　林婵放下车窗，头搭在玻璃窗上，也报之以微笑告别。

　　突然，小杜疾步走到车子的另一侧，拉开车门坐到了她身旁。

　　“太晚了，你这样回去我觉得不大安全，还是送你吧。”

　　林婵有些惊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不要紧的。我让师傅直接送我到地库，没什么问题。”

　　“突然心里不踏实。最近总是有女孩子乘网约车出事的新闻，我还是送你回去比较保险。”

　　代驾师傅从后视镜看着身后座位上的二人，心想：你想跟人家回家就直说呗！好端端的干嘛让我背这个锅？真无聊。但师傅终究是见多识广，只是在心中想了想，嘴上仍旧说道：

　　“那我可开车了哦？”

　　一路的静默，一路的慌张，一路的忐忑无措，心猿意马。然而，终究不过都是芸芸众生中的饮食男女，不过是浩瀚宇宙里的微尘沙粒，不过都是沧海桑田中的微末之躯，所以，又何苦为难苛待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