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汪俊宸看到她出来，提出告辞。

　　许慧凝看了看自己刚切好的水果，但也没做挽留：“那我送您出去吧。”

　　那边门铃突然响了，她有东西要寄回D市给外婆。

　　这会儿，快递员上门取件来了。

　　“您先等会儿，我上楼去拿个东西。”

　　许慧凝很快从二楼拿了两套春季老年服饰下来。

　　她填写快递单子的时候，汪俊宸就站在她旁边。

　　看到她写下的地址时，有瞬间的怔愣。

　　随即，在快递员伸手之前，拿过了单子，望着许慧凝：“这是你家的地址？”

　　汪俊宸将那张快递单子捏出了褶皱，再也不如方才的冷静。

　　许慧凝把两套给外婆买的衣服撞进快递袋子里，以为自己写错了，又报了一遍D市老家的地址。

　　她困惑地看着汪俊宸：“难道我写错了吗？”

　　快递人员见汪俊宸拿着单子不交给自己，礼貌地问：“先生，您看好了吗？”

　　汪俊宸低头，盯着那清秀的字体，盯着那个地址，一个疯狂的念头即将破茧而出。

　　那一年，林淑心在首都买了三件棉袄给家人。

　　他陪她去邮政寄包裹，她说：“我写的字不好看，你来吧！”

　　林淑心是美学院里优等生，但却写得一手‘幼稚’的字。

　　她把笔交给他，站在身边报着她家中地址。

　　哪怕时隔这么多年，再一次见到，他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许慧凝写的邮寄地址跟他当年，一笔一划写下的地址一模一样！

　　他忽然想起那一次，去D市的车上偶遇许慧凝，她说：“我从小跟我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他听说，林淑心死后，许天钟就将女儿许慧凝赶出了许家，二十几年许慧凝都没再回过一次许家……

　　那一回他请许慧凝吃饭，她特意交代服务员，不要在菜里放蒜。

　　在小学礼堂里，她帮那群孩子拉小提琴，甚至不需要照着琴谱来。

　　本来是很寻常的事情，如今再想起，他只觉得心痛如绞。

　　他忆起那日，林淑心在咖啡馆外，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死了，那个孩子……死了！”

　　许慧凝见汪俊宸神色恍惚，不知道他怎么了，忍不住问：“您还好吧？”

　　汪俊宸听到她的声音，缓缓回过神。

　　抬头看向不解望着自己的许慧凝，双手攥着单子，渐渐地，红了眼圈。

　　“……”许慧凝对汪俊宸，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合适：“您不舒服的话，要不，坐会儿。”

　　汪俊宸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堵得发不出声。

　　只是怔怔地看着许慧凝，挪不开眼。

　　快递人员拿了单子跟衣服就走了。

　　那边，李婶正好出来，端着一个餐盘：“刚好，我做了点心，汪先生一块儿吃了再走吧。”

　　许慧凝原以为汪俊宸会拒绝，但事实是，汪俊宸留了下来，陪她一块儿吃李婶炖的龙眼鸡蛋汤。

　　更准确地说，是汪俊宸坐在对面看着她吃。

　　许慧凝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吃了几口，擦了擦嘴，抬起眼看汪俊宸：“味道不错，您也吃点。”

　　“……我不饿。”汪俊宸想对她笑。

　　从未想过，笑容，有一天，会这么难。

　　家里的座机响了，许慧凝接起：“嗯，好的，让他进来吧。”

　　“家里有客人过来？”汪俊宸猜到，应该是小区门口，保安室打过来的电话。

　　许慧凝前几天上网在一家乐器店预订了一把小提琴。

　　汪俊宸坐在客厅，看着许慧凝边低头摆弄那个小巧的琴盒子，边慢慢走过来。

　　尤其是看着她脸上那温柔的神情，他的双手，扣紧了双腿膝盖。

　　手背，青筋暴起。

　　压抑得，呼吸困难。

　　“怎么突然买小提琴了？”

　　许慧凝觉得在大师面前自己有些班门弄斧，笑了笑，脸淡淡的红：“先随便买一把小提琴练练手。”

　　“那你呢？你是几岁开始学琴的？”汪俊宸感觉喉咙干涩，但又渴望知道她小时候所有的事。

　　许慧凝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六岁吧，也有可能是五岁半，具体，已经记不起来了。”

　　汪俊宸以前了解过林淑心父母家中的情况，不算富足，只能算寻常人家。

　　她小小年纪亲生母亲去世，被父亲赶出家门，又跟年迈的外祖父外祖母一起生活。

　　一对失去了劳动力的夫妇，要怎么担负得起孩子学小提琴的费用？

　　汪俊宸看着她，问：“小时候的生活，会不会过得很辛苦？”

　　许慧凝不明白汪俊宸怎么突然这么问。

　　想到和蔼的外婆，她莞尔：“虽然不算富裕，但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尽管后来，她出国了，但在D市那几年，外公跟外婆是真心把她疼到骨子里去了。

　　“那你，想过你的爸爸妈妈吗？”

　　“年幼无知的时候，会想，但后来长大，就不想了。”许慧凝轻描淡写的语气。

　　“为什么不想了？”

　　许慧凝回望着汪俊宸的双眼，难得说了一句心里话：“既然结局是失望，为什么还要想？明知道最终只有我一个人，何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让自己难受，而且我现在，对拥有的很满足，不需要更多了。”

　　话刚说完，许慧凝听到手机铃声，是她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

　　起身对汪俊宸说：“我过去接个电话。”

　　汪俊宸目送着她离开。

　　他这一生，都没有这般难受过。

　　仿佛心头，被狠狠地剜去了一块，没有血，却空洞得可怕。

　　林淑心的一封信，可以让他放手，远走他方，却也不至于，让他有心酸到落泪的冲动。

　　是莫冷殇打来的电话。

　　许慧凝把汪俊宸还在的事说了。

　　莫冷殇顿了顿，说：“那就让六叔留下来吃饭。”

　　“……”

　　许慧凝倒不是想赶汪俊宸走，只是这个时候汪梦馨还瘸腿在医院，他们把人家的爸爸留在家里招待……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哪儿不太好了？”他反问她，把她堵得语结，还带着逗弄她的兴味。

　　许慧凝想到莫老太太上午在家里说的话。

　　她握着手机，贴着耳朵，“你……有没有去医院看汪梦馨？”

　　那边没当即回答。

　　许慧凝又说：“妈已经跟我说了，汪梦馨的腿，是不是真的瘸了？”

　　“你想让我去看她？”

　　过了片刻，莫冷殇才开口，一开口就给许慧凝添了堵。

　　许慧凝不吭声。

　　那头，他说：“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在家好好养胎，我过会儿就回去。”

　　莫冷殇给许慧凝打完电话，没一会儿就从公司离开。

　　进了家门，看到许慧凝正坐在客厅沙发上。

　　接着目光又落在了汪俊宸的身上。

　　当许慧凝提出让他留下来吃饭时，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哪怕被认为是厚脸皮，他也不愿意就那么离开。

　　他想要多看她一会儿。

　　许慧凝站起来，不打扰两个男人说话：“我去帮李婶做菜。”

　　路过莫冷殇的时候，两人的手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到了。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心，然后松开。

　　……

　　许慧凝现在怀孕，李婶根本不让她动手，小心翼翼地护着：“许小姐，你先出去，过会儿就好。”

　　“李婶，我没事的。”许慧凝哭笑不得。

　　最后李婶的妥协是，让许慧凝坐在小板凳上折豆角。

　　许慧凝端着菜出来，莫冷殇正在跟汪俊宸聊天。

　　话题，她不是很听得懂。

　　发现她出来，莫冷殇的视线投过来，很温柔。

　　在汪俊宸面前，丝毫没有一点的掩饰。

　　倒是许慧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身后，李婶也端了一盘玉米烙出来：“吃饭了。”

　　吃饭的时候，气氛倒还挺和谐。

　　关于汪梦馨的事，仿佛也被忘却，汪俊宸没主动提，莫冷殇也不会去起这个头。

　　望着许慧凝跟莫冷殇如此的恩爱，汪俊宸心里百感交集。

　　吃了晚饭，坐了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

　　莫冷殇送汪俊宸出去。

　　走到车边时，汪俊宸忽然回头对莫冷殇说：“年纪轻轻就给你生了孩子，以后，好好待她。”

　　四月下旬的天，已经开始热起来，尽管是晚上，出门也不需要再裹紧外套。

　　莫冷殇单穿了一件衬衫，双手抄袋，左手腕戴着机械表。

　　他回望着汪俊宸，点头：“我会的。”

　　等汪俊宸开车离开，莫冷殇又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回进别墅里去。

　　……

　　楼上，许慧凝已经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了。

　　莫冷殇走到她跟前，拉过她的手在沙发坐下：“准备一下，周末去拉斯维加斯。”

　　“……”

　　许慧凝想起那两张机票，又望着他头上的纱布，不想他太辛苦：“要不推迟吧，反正也不急。”

　　莫冷殇却说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

　　许慧凝想到住在医院的汪梦馨，还有今天到家里来情绪明显有些异样的汪俊宸。

　　她还是不放心：“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好，我们这会儿出国，倘若这边发生什么事，赶回来也不方便……”

　　“这些事，我说了，不需要你操心。”

　　莫冷殇抬手，拨了下她鬓边的发丝：“医生不是说，你现在怀孕，让你别胡思乱想。”

　　“……这里面，或多或少有我的缘故……”

　　“没你，我也不会跟她在一块。”莫冷殇说完，带着她站起来：“我去洗漱一下，不早了，睡觉吧。”

　　莫冷殇俯身，刚从茶桌上拿了打火机。

　　走到卫浴间门口的许慧凝忽然回身：“今天，汪梦馨她爸爸来家里，是不是想跟你说什么？”

　　她总觉得今天的汪俊宸跟往日有些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他让我好好待你。”莫冷殇嘴边叼着烟，没有点燃，看着她说。

　　要是汪俊宸说让莫冷殇好好待汪梦馨，许慧凝还相信，但他让莫冷殇好好待自己……

　　许慧凝不相信。

　　虽然有句俗语叫‘帮理不帮亲’，但实际情况，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

　　看她一副质疑的样子，莫冷殇过去，推开卫浴间的门，对她说：“想那么多干什么，进去洗吧。”

　　*

　　从莫冷殇的别墅出来，汪俊宸没有当即回酒店，而是在一个十字路口掉转车头，又去了第一人民医院。

　　车停在住院部下面，他坐在车里，双手握着方向盘，眼圈干干的。

　　整个人，神思恍惚。

　　林淑心已经不在了，现在唯一能帮他解答心中疑惑地人，只剩下她的大女儿沈曼心了。

　　他想冲上去问沈曼心，许慧凝到底是谁的孩子，却又不敢上去。

　　他怕答案是自己无法承受住的。

　　如果真是他的……

　　汪俊宸双手抚过脸庞。

　　如果许慧凝真是他的女儿，这些年他又错过了什么。

　　想到她幼年遭受的苦，他眼中泪光闪烁。

　　……

　　沈曼心看了头疼，今天偶遇张澜，又碰到汪俊宸，心里乱成一团。

　　夜已深，沈曼心走出住院部，拢了拢外套。

　　刚要走，旁边的轿车，响起了开门关门声。

　　她循声转过头，看到了汪俊宸。

　　心中有些讶异。

　　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不准备多说，她提步欲走。

　　“等等。”汪俊宸却在身后喊她，没多久，便追上了她：“我有话问你。”

　　沈曼心的心里更加烦躁，语气也不是很好：“汪伯伯，我没什么好回答你的，我还有事……”

　　“是吗？如果我想问的是许慧凝呢？”汪俊宸的神情，从没有过这样的强势和执着。

　　沈曼心没想到，有朝一日，汪俊宸居然会主动找她来询问许慧凝的事。

　　曾经她不赞同许慧凝跟莫冷殇在一起，怕的就是出现如今这一局面。

　　莫家跟汪家的关系……

　　又怎么躲得过去呢？

　　但当汪俊宸亲口说起许慧凝时，沈曼心还是诧异。

　　她没料到，他谈到许慧凝时那熟稔的神态言语。

　　“我在c市参加一个活动时认识了她，后来知道她是冷殇再婚的对象。”

　　听到汪俊宸提起许慧凝，沈曼心没法遏制的怨怒：“你没有资格提她，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

　　汪俊宸看着情绪突然激动的沈曼心，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肯定。

　　瞬间，如坠冰窖，心痛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