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认错了，我只不过是一个魂魄，一个失去了躯体的游魂罢了。”我自嘲道。

　　玄岸忽然抓起我的手，“感觉到了？你不是游魂。”

　　手心传来属于人类特有的温度，这显然有些不正常，我是魂魄这件事暂且不提，玄岸来自忘川，除了人间遇见的那次，在忘川他一直是冷冰冰的，这里是阴山，阴冷程度不亚于忘川，他不该有这样的温度。

　　“我……可能是在做梦。”我猛地抽回手，退后一步，背后碰触到墙壁。

　　“阿禅，是真的。”玄岸又上前一步，如获至宝般将我揽到怀里，手臂犹如枷锁，令人挣脱不开。眼下的我不像是我，眼前的他也不像他，好像一切都乱了套。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也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我还在，不是梦。

　　我开始正视眼前的事实，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阿禅又是谁？听玄岸的意思，我目前的这副模样叫阿禅，连名字都如此脱俗，也难怪周身如此纤尘不染，倒是主宰这灵魂的我，配不上这幅躯体。

　　“对不起，玄岸。”我终于忍不住准备说出实情。

　　“为什么道歉？”额头上传来的声音是那么温柔，是我从未听见过的，可我也知道，这并不是属于我的温暖。

　　趁他松懈之际，我推开他，边后退边说道：“我不是你口中的阿禅，我是沙婳，被你关在地宫里的沙婳。”

　　“沙婳？”玄岸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这是他难得表现出来的情绪。

　　“对，沙婳，在仁爱院长大的那个沙婳。”我特意提起仁爱院，以证明自己并未说谎。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确认我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你应该知道曼珠这个名字。”我刻意提起她，如果曼珠是真是存在过的，那么无论是人格还是灵魂，玄岸一定可以给我答案。

　　“你是如何得知她的？”玄岸这一开口，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定论，曼珠果然是真是存在过的。

　　“所以，原本就属于忘川的人是她，你让何奈找的人也是她，对吗？”而我的出现不过是阴差阳错，但又为何是错的，原因无从知晓。

　　玄岸没有回答，而沉默则是最好的答案。

　　“那么，我又是谁？”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为何会与曼珠住在同一个躯体里，如今，又莫名其妙被剥离出来，还不是本来的模样。原本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无意中被绑架，被当成祭品，丢过性命，如今连躯体都被夺取，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有比我更凄惨的人了。

　　或许是刚刚被逆鳞兽追击后的惊魂未定，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抽光，我正要蹲下去，玄岸及时扶住我。

　　“阿禅，你是阿禅。”他语气肯定，眼神却是掩不住的爱意。难怪曼珠那么穷追不舍都没能打动他，原来是心里早有了别人。阿禅，短短的几分钟内，我听见了无数次这个名字，可我也知道，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很陌生，因为我只是沙婳。

　　“我问你，我为什么会和曼珠存在同一个躯体内？”

　　“曼珠转世前已经被抹掉前世的记忆，如果命数没错，她应该就是你，至于你们为何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就不得而知了。”

　　玄岸是忘川的守护者，按理说对生死轮最为了解，他说不知，这是我没能料到的。

　　“阿禅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玄岸身形一怔，思绪仿佛回到遥远的从前。待回过神来，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

　　“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在曼珠的帮助下逃出地宫，不料遇到怪物，现在的躯体被曼珠所占用，现在只能算个游魂。”

　　“你并不是游魂。”玄岸伸手抓住我的肩膀，“你是有实体的。”

　　“可是在来这之前，我一直是一个游魂。”我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解释来说清楚现在的状况。

　　“这阴山很特别，或许是受它影响。”玄岸的手心还贴近肩膀，那手心间似乎有一团火在肩膀处灼烧着。

　　“为什么我能感觉得到你的温度？”我问出心底的疑惑。

　　玄岸倏地把手收回去，并且将身体转向另一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然看到他的耳朵红了，不过光线这么暗，可能是我眼花。

　　“何奈现在正在被逆鳞兽追击。”我忽然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你很担心他？”玄岸这句话听起来不愠不火，但是从他嘴里吐出来，总觉的怪怪的。

　　“我们是一同来找你的，作为忘川的守护者，你应该不会不管他的死活吧。”我侧目看向他，他的眼神怪怪的，自打我出现在这里，他就如同失去了理智，阿禅，我现在的这副模样原本是一个叫做阿禅的人，这个阿禅一定和玄岸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我们现在出不去，如果没猜错，这里的空间约十二个时辰变换一次，只有在空间变换时产生缝隙，我们才可以出去，上一次变换就是刚才，你误打误撞闯了进来。”玄岸说的并不像假话，诚然，他也没必要说谎。至于何奈……只愿他少了我这个拖油瓶，能逃得快一些。

　　我在这片空间的一个角落里坐下来，趁机梳理眼前的形势。玄岸让何奈找的人是曼珠，而我是与曼珠生活在同一个身体里的。现在灵魂被剥离出来，眼下的这副灵魂才是真的我，而这个被剥离的灵魂依旧与玄岸有关，并且看玄岸的神情，玄岸对她似乎比曼珠更为紧张，难不成是三角恋？我抬头，看向玄岸，发现他正好也在看着我，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那个阿禅……是你女朋友？”四目相对，如果不说些什么打破沉默，也是怪尴尬的。

　　“女朋友？”他疑惑道。我方想起来他生活在忘川那么久，思想可能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估计没听过这个词汇。于是乎换了一种说法。

　　“女朋友差不读就是心上人的意思。”

　　玄岸眼神暗淡地垂下头，我心想不好，估计是他喜欢人家姑娘，姑娘不喜欢他。

　　良久，才听他道：“阿禅是我的妻子，也是至高无上的神。”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头看向我，俨然是在说给我听。

　　妻子？至高无上的神？事情好像有些脱节，越来越超乎想象，我避开他的目光，低头道：“仁爱院的事，谢谢你，我听何奈说了，没有你他们不会这么快就恢复正常。”

　　“那些孩子们只是看起来如常，其实不过是稳住了心魂，他们的灵魂依旧是残缺的，要想彻底恢复，还是要把失去的魂魄找回来。”

　　如此说来，要让孩子们彻底恢复如常，还是要去找那怪物，可眼下我已经失去了和怪物交换的筹码。

　　“还是谢谢，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不过片刻，气氛又归于沉默。只是偶尔，还是会感觉到玄岸投来的目光。这个地方又这么小，躲都躲不掉，这让我更加好奇，有关阿禅这个人的事。玄岸一眼就认出这个灵魂的模样是阿禅，但何奈只是认出了我，显然，何奈与阿禅并不相识，那么……我转过头，果然对上了玄岸的目光，能让一个冷漠如霜的人忽然化为一团热火，这其中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距离我误入这个地方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时不时地要被一阵炙热的目光盯着，想不注意都难。这一段时间，我竟然恢复了人类应有的一切体征，甚至有呼吸，有心跳和温度，这简直太诡异了，而恢复正常之后，我清楚地看见接近掌心的手腕处多了一个指腹大小如同枫叶般的红色标记，只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个标记又消失了，如同隐藏到骨血里。

　　“玄岸，你已经盯着我很长时间了。”我本就定力差，又被一个人盯了这么久，心里怪怪的，并且，还不是一个普通人。

　　“抱歉。”玄岸收回目光，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角落里的一个黑影，看起来格外落寞。

　　他毕竟是救了仁爱院的孩子们，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可怜上天赐了我一个好心肠，见他这样，终究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朝他所在的位置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那个黑色的背影坐直了身体，如同一个雕像，僵在原地。我绕到他面前，只见他瞥了我一眼，倏地闭上眼睛，可是，额头却渗着细腻的汗珠，真奇怪，他竟然会出汗。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摸到他额头上的汗珠，只见他倏地向后倾了一下，随即睁开眼睛。这人变得也快，那会儿抱着我那么紧也没怎么样，这会儿倒是矜持起来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说说你和阿禅的故事？”我在他身侧坐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本无心打听他的过往，但从他对我的反应，不对，是对我这副皮囊的反应来看，总觉得应该这样做。

　　玄岸目光快速从我脸上扫过，随即看向地面。似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沉思。“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故意顿了顿，见他还没反应，悻悻地起身，准备离开，这时，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住我的衣袖。

　　我回头，见他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我坐下。地面是凹凸不平的岩石，他顺手变幻出一块蒲团铺在地上。我坐在距离他一尺的地方，等待他开口说话。

　　“你相信轮回么？”玄岸眼神有些放空，似乎陷入到某种情景里。我仔细想了想，原本，我是不信的，但自从去过忘川后，我便信了，这世间，真的有轮回这种东西。只是玄岸既然是忘川的守护者，自是知道轮回的，怎么还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点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你说，一个人如果魂魄散了，还会轮回吗？”说到这的时候，玄岸转过头，看向我。我们的距离很近，如此突兀的对视，似乎一个慌神，我就陷入他深邃而幽蓝的瞳孔里。不知为何，我的心漏掉了一拍，不，应该不止一拍，因为那一刻，我已经注意不到自己还有没有心跳这一回事了。

　　一个人的魂魄散了，还会轮回么？轮回是靠魂魄来转世的，魂魄散了……这个问题他比我清楚才对。

　　“会的吧，我们院里原本有一个小孩子，他被怪物噬了魂，也去了忘川，孟婆还喂他喝了汤。”我故作轻松道，诚然现在的氛围太过沉重，未免有些压抑。

　　“去忘川的孩子，并不是因为怪物，是其他的原因，被怪物噬魂的小孩，都还活在世上。”玄岸道。

　　我的心猛然被敲击了一下，既然不是噬魂，那小磊……难怪，当初仁爱院只有他一个人来到忘川，小磊终究还是没有挨过去。

　　“不可能轮回？不是说人有三魂七魄么，没准这些魂和魄只是散落在某个角落里，集齐之后就可以继续轮回了。”

　　从玄岸的话里，我能猜个大概，那个叫阿禅的姑娘，应该是因为某种原因，魂魄散了，所以他才会这么伤感。

　　“可是散魂离了主体，漂泊太久也会自动消散，我曾经找了几千年，走过几万里，都没有找到全部的灵魂碎片。”

　　他的话里，透露着一股泄气似的低沉。几千年……那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时间，一个人的寿命也不足百年，算起来，他找了无数个人生。

　　“后来，我在忘川安定下来，如果她来轮回，我就可以在她轮回之前找到她。”玄岸的目光有些茫然，显然，他并没有等到她来。

　　现在，我已经对阿禅的故事有了个大概了解。这个叫阿禅的姑娘可能是魂飞魄散了，玄岸四处找她的魂魄而不得，索性在忘川守着，等她出现，这一等，就是千年，而这千年里，他并不确定能不能等得到她，有可能，这场等待是没有尽头的。

　　我大概能理解玄岸为何在遇见我时那么激动了，等了几千年的人忽然出现，如果是我，大概也会如此，或者，早就扑上去了。这么说来，玄岸还算克制。

　　可我并不是阿禅，如果等待几千年，却换来一场空……他能受得了吗？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

　　“你当初拥抱我，是因为我是曼珠？”

　　“不是。”

　　“那是为什么？”

　　“阿禅的气息，我感受到了。只是现在，才得以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