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起她的刘海,露出了那道狰狞难看的伤疤,也露出了那双怯生生,却出奇干净的眸子。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样的人是真的很蠢很蠢,没人知道是她捡了我的钱包,她大可以拿了钱后,直接走人。
“我,我没有动里面的钱,你,你可以看看。”
她急了,也更害怕了。
我知道是我吓到她了。
我不爱笑,长得又凶,被吓到的人不止她一个。
“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跟我说,我看情况帮你一次。”
我说完就走了。
只是她一天都没有来找过我,反而是我撞见了她被人欺负。
想着上次的事,我直接走过去了。
几个欺软怕硬的杂碎罢了,连直视我的勇气都没有,才几句话就唯唯诺诺,不敢吱声了。
让他们滚了后,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低着头的女孩。
想说的话到嘴边就止住了。
她太弱了,反抗这个词并不适用她,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这次帮她,纯粹只是因为她上次帮了我,也就是从这次开始,我对她的留意多了一分。
在人群里,我也能捕捉到她低头独行的身影。
几天后,她拦住了我,低着头,让我收下一个韭菜鸡蛋包子。
她说谢谢你上次帮了我。
声音很小,也很好听。我不想要,她直接塞进了我怀里,转头就跑了。
一个韭菜鸡蛋包子而已,并不贵。
但我记得,她一日三餐手里都只有一个馒头,白馒头,玉米馒头,换着来。
后来我又顺手帮了她几次,她也给我塞过几次吃的。
大部分是包子,偶尔一次是一根鸡腿。
每一次她都是低着个头,不敢看我。
时间久了,厂里有了我和她的闲言碎语。
我索性放话以后她归我护着了。
这事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她却站在我面前,红着眼眶,不停地说谢谢。
有了我的话,她明面上受到的欺负没有了,至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没有被欺负,我就不知道了。
她从来不说这些。
几个月后,她第一次主动找到了我。
“晚上下班的时候,我,我能和你一起回宿舍吗?”
她依旧是低着头,但声音听着有些不对劲。
“头抬起来。”
她下意识抬头,我看到了她通红的眼睛,应该是哭了很久。
“被欺负了?”
我心头无端烦躁得厉害。
这大概是被人挑衅的怒火,我记得我说过不能动她,但还是有人动了。
在我的厉声追问下,她说出了事情经过。
在下班回宿舍的路上,她被偷袭了。
那个人是从一旁窜出来的,她没看到那个人的长相,她拼命挣扎才跑了,手电筒都丢了。
我眉头一蹙,厂里人那么多,她连对方长相都没有看到,想找到根本不可能。
“还是算了,你应该很忙的。”
她好像又被吓到了,但这关我脱口而出一句话,“那就跟我走。”
我不喜欢累赘,一点都不喜欢,但如果这个累赘是她,我想,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她愣住了,然后毫不迟疑地点头,眼里还含着泪。
“我跟你走。”
怎么能这么单纯呢?
我沉下了脸,告诉她,别人的话不要什么都信,这样迟早会被人卖了的。
可她说:“我相信你。”
或许答应她是头脑一热,可是答应过后,我就没有打算反悔了。
想要带一个人离开这里,要准备的也就更多了。
我和她的接触也更多了。
准备了半年多后,我准备好了勉强能支撑我们离开这里的钱。
那天我们拿了最后一笔工资后,离开了厂,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的身份证、户口本什么的,都被家里人藏起来了,大概是怕她跑了,所以很多交通工具我们都不能搭。
离开后,到处都要用钱,我的钱在租了房后,就所剩无几了。
没办法,人还是要活下去。
我迅速找了一份工作,又干了一个一天一结的晚班兼职,总算是没有饿到我们。
她也出来找工作了,新的工作很累,但她脸上有了笑容。
原来回到家,有个等着的人,桌上有几道热气腾腾的饭菜,是这样的感觉。
她很爱动手,并不大的家总是被她清理得干干净净。
在后来,她突然向我表白了,紧张地低着头。
我答应了。
这样的日子下去,一辈子似乎也可以。
在她成年那天,我给她买了她最爱吃的那一家的饭,她眼泪都出来了,那一晚,我们稀里糊涂地发生了关系。
九块九的结婚证我们负担得起,可她没有身份证,我们也还没有到结婚的法定年龄。
那天她沉默了一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头烦躁不已,不知抽了多少烟。
最后她声音轻轻地说,就这样吧,已经很好了。
她的心情好了一段时间,在两个月后,又降了下来,纵使我再迟钝,也能看到她郁郁寡欢的面容。
她开始变得絮絮叨叨了,反反复复地跟我讲生活常识,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还真是啰嗦。
后来我才知道,她这是准备离开了。
那晚上,她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她为我倒了酒,说,周齐我们分手吧,我想走了。她说着,眼泪都出来了。
我问她怎么了。
她捂着脸摇头,只说没什么,就是我们不合适。
什么叫合适,什么叫不合适?
那一晚我情绪失控了,质问了很多很多问题,可最后看着她的眼泪,我还是给了她一笔钱,送她离开了。
她走后,我的生活恢复成最开始的模样,可我总感觉缺了什么,空荡荡的。
也就是这段时间,我抽烟酗酒,比以往更猛了。
我知道抽烟有害健康,会减少寿命,可我从未在乎过。
一年后,我回有人目睹她一步一步走向河里,被河水彻底淹没,最后被打捞上来,已经彻底没气了。
镇上的人用冷漠的声音讨论她,我跑去见到了她的尸体,听了太多不堪的言论。
我和那些人动了手,带着一身的伤去了她家,看到她的尸体被随意丢置在一旁,她的家人的声音比那些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再次动手了,我看到了刀子,我想,我想……孩子的哭声唤回了我的理智。
我想到了泪流满面,求着我收下孩子的女孩,我想到了襁褓之中,还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柔弱到就算没有任何危险也活不下来的婴儿。
我答应过她要好好养大孩子。
于是我放下了刀子,转身走了。
实在不甘心,我将她弟弟打了一顿,打断了他的一条腿,也毁了他的脸,她的父母,我也动手了。
找了个地方将她安葬好后,我带着孩子彻底地走了。
(完)
【时光辉的日记本篇】
我轻轻翻开了父亲的日记本。
在第一页,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五月十四号,我看到了我的花。
继续往下翻,都是一些记录,我婴儿时期的记录,错别字夹杂着拼音,连标点符号都没有一个是对的。
可我看懂了。
奶粉的比例,开水的温度,纸尿裤多久换一次……这些都是医院的护士告诉她的。
护士说,那么小的孩子,不能单独待着,必须带在身边。
于是他将我背在身后,选择了最辛苦,但相对安静的工厂护士说,孩子必须吃点有营养的。
于是他加班加点,自己吃馒头榨菜,将省下来的钱,给我买了还算不错的奶粉,那是他能给的最好的了。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给了我,容不得任何人说我半句不好。
“听医院的护士说,每个女孩子都是一朵新生的花儿,所以她是我的花,我一个人的花。”
……
时光辉的日记。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我无法消除任何可能伤害我的花的人或事,我得让我的花安全地活在我的玻璃瓶子里。”
……
时光辉的日记他眼中的世界是危险的,所以他用最强势的方式将我与那些危险隔开。
出门危险,不吃饭对身体不好。
他想要的很多,想让我和别的小孩一样在该上学的年纪上学,别的小孩有的,他也想给我。
所以他拼了命地努力,最猛的时候,一天打三份工,换来的是我成功上了户口本,成功进入小学。
他的脾气不好,一点都不好,模样凶巴巴的,看着就让人心生害怕。
可是他从来没有真的凶过我,不管我做了什么,对的错的,他从来没有指责。
他嘴里的骂骂咧咧没有一句是和我有关的,那是他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
“是该戒烟了,我死了没关系,可她不能有事。”
—周齐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