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鸿笑道：

　　“你是要这样一直抓着我的手呢，还是要我看看你的伤口？我都行。”

　　风清松了手，脸红了。

　　少鸿完全恢复了昨日在长治宫中的君子模样。仿佛仍是从前的两个人，中间没有隔着伯陵，没有隔着杀父诛兄的血海深仇。却又不完全像那时候，那时的少鸿，总是戏虐般与风清调侃着情侣间独有的玩笑。而此时的他，却淡然自若，带着一身雅致的礼貌和风度。

　　“药一定不能忘记上，也别再乱跑了。我见你做了娘，似乎也还是从前那般不稳重的样子，全然没有变化。”

　　少鸿又看了桌上的药，笑道：

　　“你师兄对你是真的细心，连防留疤痕的药都备好了。”

　　风清一言不发，只听着他一直微笑着，轻轻说着关怀而客气的话。

　　“上次虽是我醉了，跑来胡闹一通，但你说的话我都听真得真切，也过了心。得知你跟我一样心碎难过，一样痛苦煎熬，心中倒是好了很多。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我却没有。但我会尽力试试，不叫你为难，也不让自己痛苦。其实，像这样好好地坐着说话，感觉也不错。”

　　见风清依旧沉默，他继续说道：

　　“我看他待你是真的好。后来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我说给你听。你知道我，一向不善于说话，但意思希望你能懂。我有一天看到月亮，想起你。我想，你也许也正跟我一样，看着那月亮。也许也与我一样，想着：少鸿在做什么，是跟我一起在看那月亮么？那一刻，我突然舒怀了。我并没有失去你，你一直都在这里，在这月亮底下，在我心之所及的地方，我拥有这天地，便也同样拥有你。诶，我说乱了，你一向聪明，相信你懂。”

　　风清听得出了神，不禁回想自己那些个同样望着月亮静思的夜晚。

　　“我懂。”

　　少鸿笑了。

　　“真好。”

　　少鸿走后，伯陵在院中踱步许久才进了屋子。

　　“他，走了？”

　　“嗯。只是来看看我的伤，并没什么。”

　　“风清，你想跟我谈谈吗？”

　　“我这样背对着你，似乎有些不方便。”

　　伯陵吹熄了蜡烛，坐在她床边的脚踏上，身子倚着床沿。

　　“这样就当我也背对着你吧。”

　　“你要说什么？若是说他，我是问心无愧的。我去长治宫找他时，也没有揣着私心。他来看我，我也没与他多说话。”

　　“我想说，你不必这样觉得愧疚。我娶你时，心中很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你恨的，无非是他的父母；他难跨过去的，也不过是你爹娘那一关。所以我想，也许，你们都可以重新审视自己的心，也彼此不避嫌地畅谈一次。如果可以，或许……”

　　风清很诧异这样的话会从伯陵口中说出。

　　“这些话，都是出自你的真心吗？”

　　“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三个人中，有两个难过；但如果你们……那么，只有我一个人难过。我倒是没那么伟大，不过，我总希望你是开心的。”

　　月光透过窗棱照进来，洒在床幔上，地面上，桌子上，还有他们两人的脸上。风清抬手，试着握住某一束月光，却只抓到了自己的手心。

　　“你说得这样诚恳，那我此时也打开心扉，你可要一看？”

　　伯陵急切道：

　　“我要！”

　　“我心中是没有放下他，也曾偷偷在心里试着探出一只脚朝前迈一步。但是，我做不到。我虽从未见过父亲，可是关于他的想象却从未停止。那想象中最血淋淋的场景，也从未因时间而变淡。我与他之间所隔，又岂止山海。你也许见过昆仑山的死亡谷，但你一定没见过昆仑山下的大草原。一眼望去，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我宁愿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是那远到地老天荒的草原，见不到反而彻底。但我心中清楚，我们之间隔着的，不过是一条盛满了血与恨的小溪。我在这边，看他看得真切；那溪水中血的味道，也闻得真切。”

　　“真的不可能了吗？”

　　“是的，不可能了。”

　　“那你，不会离开我？”

　　“除非你有一日厌弃了我，对我失去了耐心。”

　　伯陵转过身，紧紧握住风清的手，急切说道：

　　“我有耐心！只要你愿意给我时间，只要你不走。”

　　风清心中怎能不动容，却强扯出一点笑意道：

　　“瞧你这样子，好像我给你了多大的委屈受一样！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摆出这么个可怜相给谁看呢？”

　　“就是给你看的。我爱的太卑微了。我也恨自己，几次我都横了心，告诉自己忘了你这个折磨我的坏人！但我十分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你把我的心碾了个粉碎，揣在你贴身的荷包里随身带着，但你并不知那是我的心，你只以为那是槿娘做的杏脯。”

　　风清笑到后背的伤都有些作痛。

　　“你胡言乱语说着什么鬼话？不过，你的心，我看到了，我会尽力好好待他。只是你别太急就好。”

　　“我不急。时间，我有的是。”

　　风清又笑道：

　　“你究竟哪几次要横了心恨我的？我怎么都没注意到。”

　　“也没有几次，我已然都不记得了。大多数时候我都是横了心要把你，把你……不过都未得逞罢了。”

　　这件事，风清之前面对过，也在心中纠缠过，因而听他再提也并不觉得怎样尴尬。她轻声道：

　　“我并没有说不许。那次我也跟你说明了，我愿意做一个平凡的妻子。是你……”

　　伯陵本想伸过头去吻风清，但这姿势太难了，她又有伤在身，只得抓着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

　　许久，他又背过身去，轻轻说道：

　　“我并不稀罕你那点儿牺牲。我又不是小孩子，这点克制总是有的。我信自己等得到你说爱我的那天，一定会有那一天。不过有时候总难免，算了，你不懂。”

　　黑暗中聊天，总是有一点好处，他们都互相看不到对方红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