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钦缓缓喝了口茶,皱眉道:
“一连来了十数日,你到底要做什么?三界都盛传妖王伯陵看破了红尘,意欲在招水入门修道了。你要是真有这个心,尽可以直说,我收你。看在你岁数比我大些的份儿上,叫原致委屈委屈,让出大师兄的位置给你坐,你可满意?”
伯陵既不恼,也不理他,只自顾喝着手中的茶。
门外小童跑进来,看了看伯陵,又看着玉钦问道:
“上真,午饭还是在这里开么?”
玉钦道:
“端进来吧,这客是赶不走了。只是别弄的太好,静笃宫也不宽裕。”
伯陵摇头道:
“你们招水吃的太差了。”
“慢走不送。”
“不过我不嫌弃。”
这一日,雨下的极大。深秋的雨,落在地上,吸进去便是满腹的寒气。
伯陵与玉钦仍旧在桌前边看雨边喝茶。这些天,他们早已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
原希跑进来,先向伯陵点了点头,又对玉钦道:
“师父,瞧这雨势,师叔那间屋子极有可能禁不住要漏了的。那西苑从前本不是住人的,如今若要过冬,必要好好修缮一番才行。”
玉钦点头道:
“我也正想着此事。只是师妹自打回到招水便闭门不出,任谁敲门也不开,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伯陵腾地起身向原希道:
“带我去看看!”
到了大门口,原希一番叩门呼喊,却没人回应。
伯陵哪里管那些,一脚将门踹开,抬腿便迈了进去。玉钦叫徒弟们在门前候着,自己也随他进了院。
风清正在屋中看医书,滴滴答答的雨水早漏了满地,她却浑然不觉。
见了伯陵,风清先是一惊,然后淡淡笑道:
“这么大的雨,又何苦来?”
伯陵欲言又止,转身向玉钦道:
“你自己的师妹,你自己管吧。”
“师妹,天一日日冷起来了,这西苑若不好好修缮一番,过冬是绝不可能的。今日雨这样大,这屋子漏得也住不得了,师妹先暂时搬到前院我那里,我到原致那住。等天气好了,我们好好将这西苑弄一弄,住起来也踏踏实实的。”
风清点头道:
“全听师兄的安排。只是带累了大家,心中过意不去。”
伯陵见风清眼窝深陷,面无血色,言语也不复往常伶俐,心一阵阵揪着却不能说出口。
玉钦唤原致来安排这里的事项,叫原希给风清送把伞来。风清撑着伞刚要出门,却被伯陵喊住了。
伯陵见风清还穿的是前阵子在薄山那一身单衣,恐她受了凉,于是脱了自己的外衣扔给她。
风清接了,也不推,也不穿,却只搭在臂上,一手撑着伞,踏着雨出门。
从此伯陵来的更是勤快。西苑修房子他要看,师兄弟们习练降妖诀他也要看,还得赶着回前殿和玉钦风清一同吃饭。静笃宫四处可见妖王奔走的身影,也是一桩奇景。
搬回西苑那日,伯陵带了梅子酒来,兴冲冲说道:
“今日上真乔迁,不如喝一杯?”
众人都不理他,只有原希尴尬说道:
“静笃宫,是禁酒的。”
容真也有些泄气,但仍趁机问清风道:
“我仍旧搬过来与你同住好不好?”
风清笑道:
“随意。不过我这里一直是闭着门的,不出不进。你若要住在这儿,也只能跟我一样。”
容真摇摇头,
“做道姑不适合我。”
玉钦呲笑道:
“你这一趟一趟地往招水跑,跟做道姑也没差多少了。就要入冬了,昆仑山下了雪可就更难行走,你还不赶快回去?再拖几日,就真回不去了。”
容真无所谓笑道:
“上真好小气,不过多喝了几杯茶,吃了几餐饭,看把你心疼的。可见是我前几日带来的葡萄吃完了,眼下瞧着我没什么用处,急着赶人呢!”
原希接道:
“才知道自己碍眼哪!你总在这里玩闹,岂不知耽误了多少我们练功的时辰!”
容真指着伯陵,不屑道:
“你们练功不过是为了捉他罢了。人就站在这里,我可没看出来需要你们捉的样子。不过,若说来的勤,我能勤得过这个人?我不过三五日来一次,次次皆见此人。他莫不是天天都来吧?也不见你们嫌他!风清,你给我评理,玉钦上真他们是不是拣着我这软柿子捏的?”
一番话逗得众人皆笑得停不下来。
风清也跟着笑了。
容真突然张着嘴惊异道:
“啊!你怎么脸红了?莫不是被我戳中了什么心事,害羞了?”
伯陵不理她,只冷笑一声道:
“你这呱噪的公主,难道是那原希的亲妹妹不成?两个人一样,都是叨叨怪。我看你们俩长的也有几分相似,都是大圆脸!玉老道,不如你放了原希回去,叫他们二人做夫妻,别再祸害旁人。”
终于轮到容真脸红了。
伯陵心想,若治不住你,我岂不是白活了这许多年!
那一日,天阴得特别重。伯陵早早到了,玉钦说道:
“怕是要下雪了。今年似乎过得特别长似的。你在冰晶珑中六百年,是不是更觉得日子漫长?”
“我没有感觉。只是一心修炼,想着出去后把你打死。”
玉钦笑道:
“那时万想不到,你我竟有这样的一日。想来,大有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之感。”
伯陵笑道: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皆不如归去,做个闲人。”
玉钦也笑了。
门外小童突然跑来,神色慌张道:
“上真!徐上真,徐上真她……”
二人都站了起来,叫他快说。
“我早起给徐上真送饭,却发现昨日送去的晚饭仍在门前原处没有动过。我叩门,也没人应。”
西苑。
桌上一张纸,写道:
离开几日,不会闯祸,也不会犯傻。
我存心躲开你们,所以都不必找了。
无须担心,我会好好的。
没等玉钦说话,伯陵早奔了出去。
姑射山没有。
这丫头能去哪?
伯陵吩咐所有手下,务必全力找到风清。山上的草木,林中的精怪,天上的鹏鸟,城中的狐蟒,村里的蛇虫……伯陵几乎掘地三尺了,却只不见她的消息。
风清果然铁了心躲开所有人。这样天上地下地搜寻了许久,终无所获。
下了第二场雪,越发冷了。
少仪身着一件白裘披风款款步入无法洞中。伯陵半卧着,见了少仪,问道:
“外面十分冷吗?看你穿的这么多。”
少仪搓着手,心中却有暖意流过。她笑道:
“下雪了,此时倒还好,恐怕雪停了才更冷些。你这洞中也不多掌几盏灯,又不生火,怕有些太阴凉了。”
伯陵起身走出去,叹了口气道:
“这么大的雪,也不知人在何处,有没有厚衣服。”
少仪心中不悦,暗想:你这算什么?是要与她一起挨着冻吗?
“清儿妹妹自小在山中长大并不娇气,照顾自己不成问题,倒是你想的太糟了。再过些时日,她想开了,心里过了这一关,许就自己回来了也是大有可能。”
伯陵想起与风清第一次相见,便是在姑射山的山洞中。那日她的篝火生得极好,还带着果木香味。赤红的火光下,映出那张有些狡猾又带着故作镇定和几分胆怯的小脸,直钻进他心底去。
这时,老狐精从山下上来,在伯陵身边耳语一番。少仪见他眼神一亮,心中不由得咚咚作响,只怕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伯陵随老狐下山,临走前转身对少仪道:
“我要出去,也许一时半刻不回来。你先回吧,别等着了。”
少仪心中大觉不妙。这些日子,她频频来薄山,伯陵对她虽谈不上热情,但朝夕得见,她心中已觉安慰满足。她越来越相信,只要徐风清不再出现,终有一日她会融化伯陵这座冰山,接纳自己。
少仪看着伯陵离去的背影,心中想:
徐风清,最好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