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之后,苏黎出院了。
苏父和苏母来到钟山看苏黎,本想在钟山陪苏黎两天,但苏黎知道他们在海阳的工作比较多,就让他们和白杨一起回去了。
出院那天,午饭过后,夏若去医院接苏黎,然后按照苏黎的要求,驱车前往夏父那里。
临近傍晚的时候,终于到了夏天的家。那是一个美丽的小镇,在一条长长的护城河两边,伫立着两排飒爽的木棉树,树上的木棉花开得正旺,仿佛在夹道欢迎苏黎的到来。树的外侧,是两条宽敞平坦的石砌公路,公路另一边,又是一排木棉树,树的里面便是一座座威仪古老的砖石镬耳屋。看到这样古朴的风情,苏黎不禁感叹:也只有这样的水土才能养出夏天这样的人!
不一会儿,夏若将车停在了路边一座灰白相间的建筑前。
苏黎下车,抬眼望去,屋顶镬耳状的瓦片装潢敦厚挺拔,瓦中的雕刻,花鸟虫鱼清晰可见。
“姐,家里以前应该是大户人家吧?”
“嘿嘿,祖上有人做过官,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不值一提。”
夏若边说边推开红木门,进去,苏黎微微笑,跟着走进去。
“老豆!”夏若在院子里喊。
苏黎知道夏若是在喊“爸爸”,以前跟着夏天学了一些简单的粤语,夏天说,苏黎早晚有一天要嫁进夏家,学一些常用的粤语是有必要的。于是,苏黎就很认真地跟夏天学习粤语,可如今,她来到夏家了,他却永远地走了。
有人从中厅走出来。
苏黎定睛看去,是夏爸爸。他的身体看着还算硬朗,只是头发已经花白。记得在夏天的葬礼上,夏爸爸的头发还是黑色的,几年不见,却已经白了头。苏黎的双眼溢满了泪水。
“女女,这是苏黎吧?”夏爸爸看一眼苏黎,转向夏若问道。
“是的,爸爸,苏黎今天刚出院。”夏若拉过苏黎说。
“夏爸爸,对不起,我来晚了。”苏黎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难得你一直没有忘记天天。”
“夏爸爸,请您允许我留下来照顾您,完成夏天生前的心愿。”
“唉,随你吧!”夏爸爸转身进屋,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你先去夏天房间看看吧。”
苏黎激动地擦擦眼泪,夏若拉着她跟夏爸爸走进屋子,然后走向右边的房间。
“这间是夏天的房间,”夏若推门进去,打开屋里的灯,“我去做饭,你在这儿看看。”
“好,谢谢姐姐。”
夏若转身走出去,留下苏黎一人在夏天的房间。
夏天的房间不大,但整体布局整齐有序。门口放了一个鞋架,上面只有一双拖鞋。一组棕色的推拉柜对门而置,紧靠衣柜上面的北侧部位开了一扇窗,窗户的下面有一个小型篮球架,一个乔丹篮球安静地呆在球架下面,也许它纳闷了很久:为什么主人好久都没有和它一起嬉戏了呢?
球架北侧是一张棕色木制床,床上的被褥整齐地摆放着,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一张精致的小桌子紧靠床头,桌子上随意地放了几本书,还有一个戴尔笔记本,上面盖了一层薄纱。桌子上面的墙上以不规则的形状贴着NBA篮球运动员科比的各种投球pose照,应该都是夏天珍藏的照片。苏黎看向左侧,一张古色古香的书桌正对着床。她转过头看向书桌的瞬间,一下子愣住了——书桌上方的墙上竟然贴着她和夏天的合影。十几张照片摆成了一个大大的心形。苏黎的眼泪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流出来。夏天早已经把他们的爱情融入到了他的生活中。她走到书桌前,轻轻地抚摸着墙上的照片,上面没有一丝灰尘,夏爸爸应该每天都来打扫这个房间的吧。照片中有夏天他们俩各种第一次的留念,第一次照大头贴,第一次一起吃饭,第一次一起乘坐公交车,第一次一起看日出……每次拍照都是苏黎用手机随手拍的,夏天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苏黎怎么也没有想到,夏天竟然会把照片洗出来,贴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当夏天躺在床上的时候,他都是看着这些照片入睡的吗?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和夏天一起回忆那些美好的瞬间……幸福的日子为什么会如此短暂?书桌上面压了一面透明的玻璃,玻璃下面有苏黎的照片。书桌左边是一组玻璃门书柜,玻璃门上面贴的也有苏黎的照片。有些照片是苏黎根本就没有见过的。
苏黎的眼泪如泉涌般往外流,她退到床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那些照片,身体里一阵阵揪心的疼痛。
片刻之后,夏天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夏若走进来。
“苏黎,该吃饭了。”
“……”苏黎看一眼夏若,又看回墙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夏若顺着苏黎的视线看过去,叹口气说:“这些照片应该是夏天刚和你恋爱的时候就拿回来的,还开心地跟我们讲你们的爱情故事。有些你单独的照片,是他偷拍或者从你的QQ空间转走洗出来的。他从来没有这样子用心过。”
“姐姐,我可以在夏天的房间住一段时间吗?”
“当然可以,爸爸天天收拾他的房间,总想着哪一天他会回来。”夏若说着,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屋里充斥着苏黎幽幽的啜泣声。
“乖,别哭了,咱们去吃饭吧,爸爸在等着呢!”夏若走到苏黎身边,轻轻拍拍苏黎的背。
“好,吃饭去。”苏黎停止哭泣,从桌子上抽出纸巾,擦擦眼泪,站起身,随夏若走出房间。
厅堂里,夏爸爸正坐在一张古铜色的餐桌旁等待着她们。
“黎黎,快去洗洗手,过来吃饭吧。”
“嗯,好。”苏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夏若带着苏黎去屋外的卫生间洗手,又简单跟她指认了一下院子里的摆设,然后进屋吃饭。
苏黎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一下子呆住了:都是她喜欢吃的,而且很多菜之前不止吃过一次,每次都是夏爸爸在家里做好,用压缩袋压缩好,让夏天从家里给苏黎带到钟山去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夏爸爸竟然还记得苏黎的喜好。她忍不住又要哭出来。
“别哭啦,眼睛肿着多难受!快吃吧,喜欢吃的话,以后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那您是同意我留下来照顾您了?”苏黎激动地问。
“我要是不同意,你能愿意吗?”
苏黎使劲地摇摇头。
“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留下来,夏天还有几个姐姐呢!她们经常回来看我、陪我,我么事了去找伙计们下下棋,打打麻将,日子倒也能过。”
“夏爸爸,我想代替夏天陪伴您安享晚年,我知道我取代不了夏天,但是您就把我当作夏天的影子吧!只有这样,我心里才会好受点。”
“说真的,没有人怪你什么,你不要再心存愧疚了。”
“刚开始我的确深感愧疚,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内心更多的是对夏天的爱,那无法割舍的情怀,才是我一直痛苦难过的根由,也只有呆在夏天待过的地方,才能减轻这些痛苦。替夏天完成心愿也好,减轻我的痛苦也罢,留在您身边,是我唯一的出路。我的父母都已经同意了。希望您也能接纳我。”
苏黎言辞恳请,让人无法拒绝。
夏爸爸的眼中泛起了泪花,最终说道:“你以后喊我爸爸吧,我不介意再多一个女儿。”
苏黎“哇”地一声,移开椅子,走到夏爸爸身边,从身后抱住他喊:“爸爸!”
夏爸爸转过身来,轻轻抱一下苏黎,又拍着她的后背说:“好女儿,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跟着哭了。”
“我不哭了,不哭了,谢谢您!”苏黎抽泣着回到座位上,接过夏若递过来的纸巾擦擦眼泪。
“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夏若如释重负地笑了。
夏爸爸拿起筷子先给苏黎夹了一块鱼,苏黎开心地咧嘴笑了。
这一顿晚餐,是夏天离开之后,苏黎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饭后,苏黎拿出夏天的日记本,翻到一处,指着上面的文字对夏爸爸说:“爸爸,夏天的梦想是在钟山市买一套房子,到时候接您过去养老。”
夏爸爸戴上老花镜,看向苏黎指的地方,只见上面写着:未来的某一时刻,苏黎我们带着孩子和爸爸一起居住在钟山的温暖小窝里,老爸白天带着他的孙到处游玩,晚上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将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
“爸爸,我计划以您的名义在钟山市买一套房子,在那边开一家设计公司,到时候您过去和我一起住。可以吗?”
“傻孩子,你这又是何必呢?你以后应该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
“爸爸,我想您还是不明白,我的心已经跟着夏天离开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够走进我的心里,我只想好好守护着您,守护者夏天,用余生所有的时间。”
“唉——”夏爸爸长长地叹口气,“随你吧!不过买房子要以你自己的名义,不要以我的名义。啥时候你想吃我做的菜了,到时候我可以过去住一段时间,给你做菜吃。”
苏黎高兴地抱住夏爸爸:“爸爸,谢谢您!”
夏爸爸拍一拍她的后背,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一晚,苏黎跟夏爸爸和夏若姐姐互道晚安之后,早早地进到夏天的房间,关上房门,寻觅夏天的气息。
苏黎铺好床,关上灯,伫立在窗前,抬头望向窗外的木棉树。
微弱的灯光下,木棉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花的颜色与闪烁的路灯交织在一起,犹如一个个舞动的精灵。在一片橙红当中,苏黎看到夏天正笑着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