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在忙前撑开了堂屋的两扇大窗，此刻光线还算好，柏儿站在书架前能看得更清晰些，认得的字里拼凑出些信息，便知道依旧多是些医书典籍。柏儿害怕收拾乱了，便小心的一处处分开整理，收拾干净了再原样放回去。

　　拾掇到最下面的时候灰尘最重，看的出来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过了，隔着蒙面的纱也必须得小心翼翼些。柏儿搬着最后一摞坐在门口，一本一本拿起来抖落灰尘，快要结束的时候在书里掉出了一张枯黄的信纸，上面仅有的两行字迹却依旧无比的清晰。

　　“兰……止？兰芷，变而不芳兮，……嗯……全？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磕磕绊绊念过一遍，柏儿不禁在心里自嘲道，亏得这字体工整且稚嫩，对字还保留着初学者的敬畏，并没有沾染上分毫的大人的余裕，可这中间的“荃蕙”两个字还是未曾见过的，便是猜也猜的不爽快，哪怕算是念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何种意义，还在这装模作样的念他做什么。

　　许是云霄小时候习字读书的时候写的。柏儿揣度到，又打开那本书准备夹回去，这时候才发现这一本和自己在书房翻看的那一本是一样的。柏儿神使鬼差的又翻到了柴胡的那一页，只见这一页上旧墨写着和纸上的不一样的，一行大人的字迹：“柴不语。胡不归？”

　　柏儿的手停了下了，许久之后回过神来，把这张纸就夹在了这一页，默默收拾好剩余的便搬着这一摞进屋去了。

　　云家是自小时便是舞文弄墨的家庭吧。活计告一段落，柏儿出来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扯掉蒙面傻傻的坐着。云霄小时候识字也好，医术也好，也都是他的父亲亲自教诲的吧。

　　总归是逃避够久了，柏儿终于还是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曾经被母亲捏着小手教自己执笔的场景。她在母亲去后的每一天都害怕回想起这样的场景，在宫里的日子接触到的都是些苦命的姑娘们，比较起来还好过些，今日如此这般伤感还实在是第一次。

　　四下寂静无声，何其适宜情感的肆意蔓延。柏儿这才发觉手头上一空闲下来是极其容易胡思乱想的，也没什么人惹到自己，默默然簌簌地落下泪来。

　　外面店面里，云霄和一个同他年纪一般大的男子肆意的聊着天，聊到兴起处忽的站起身来：“前几日我在山上找到了一样从没见过的骨朵摘了回来，我拿来给你看看。”

　　那男子也站起来：“反正也没有别的人来，我随你一起去看看吧。”云霄想到柏儿还在后院，忙过去按住他：“又不是什么沉重的玩意儿，你坐好在这等着更便宜。”

　　确认了他不会突然起身跟过来，云霄轻轻地推开门，走进了后院，下台阶才走出了几步，抬头看见柏儿缩坐在门沿上瘦小的身影，略略弓起背抱着腿，虽说看不见脸也知道应该是在哭。

　　柏儿完全没有注意到云霄进了院子来，云霄也不再往前走了，更加轻手轻脚的退了回去。他又好好地关上了门，走回了外间。外面等着的人本就疑惑，这下更是理解不能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见你拿着东西回来。”

　　云霄想着墙角的姑娘，浅浅的勾起唇角：“本来只是觉得是在外面折了一支骨朵回来，好像不曾问过枝丫愿不愿意呆在这院落里。”

　　男子一个字也没听懂：“这是说什么呢？才一会儿的功夫从哪里学了些酸诗来？”

　　云霄赶忙把思绪转回来：“哦，我方才想着拿给你看的，进去才想起已经夹在了册子，贸然打开恐毁了脉络，还是等干了再一起拿出来看吧。”

　　倒也是说得通。男子点点头，没有再同他纠缠，拿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觉得还要再放凉些又搁了回去。云霄回位子坐下之际，瞥见他手边满当当的旧包袱露出一角书页，发问：“唐城，你那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书？”

　　唐城抬手覆在顶上：“从学塾里带回来的。父亲昨儿领了旨，明日便要启程去下边监考，学塾这半个月便不开课了，挑拣了这些带回去，要大哥盯着我在家读书。”唐城的父亲多年管理着一间苏杨两家联合捐的义塾，虽是去年起在皇城兼着得了学政的官职，其实除了秋闱没接到过什么指派，也没再找出谁能担起这些事来，便一直这样做着。

　　“大哥？也就是说，这一整个月学塾都不开？”云霄正要取杯子的手顿了顿：“蒙馆也休学半个月？”唐城的大哥去年已然过了乡试可惜春闱无名，现在塾里的蒙馆做小孩子们的教书先生倒是绰绰有余。

　　唐城把手从包袱上挪回来：“你也知道若是父亲不在，以大哥的性格，自然是管不住哪怕一个孩子的，还不如都放回家的好。”

　　云霄听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唐城立马会意把眼神打向医馆与隔壁相接的那面墙上，却没有与云霄共情的一起困扰，而是多少带些戏谑的补上一刀：“蒙馆的孩子不服管束，可不只是男孩子，女孩子性子也难缠得很呢。”

　　云霄摆摆手，多了些无法言说的愁绪，见他并不肯相告，唐城也不再多烦他，想着还有其他的事情，自此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