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家出事那年，我不过八岁，整日只晓得招猫逗狗，变着花样折腾人。

　　后来窦家的人追往溯昔，所有人都把这起祸事的源头，怪罪给我那克夫好色的姑姑。

　　那年，我新寡归家的姑姑出门散心，只是远远看了一个男人一眼，回家便随口夸了一句：六安侯刘盱，真是严姿貌，好风仪。

　　说者或许并无太多色心，但我那一贯贪心的祖父窦穆听了，便打着爱女宠女的由头，盘算上六安这块地方，他想着正好跟自己的封地安丰可以连成一片。

　　要是六安也姓窦，那窦家可真是土丰地沃，尽可肖想更远大的未来。

　　为了真的能将六安收入囊中，他不知从哪儿借的狗胆，竟敢矫阴太后诏，强令刘盱休掉发妻，改娶我姑姑。

　　我姑姑嫁得欢喜，整个窦家觉得六安成了囊中之物，也欣喜非常。但是刘盱脸色相当难看，而他被休弃的发妻虽家世比不上窦家显赫，却跟马皇后沾亲。

　　而说起这位马皇后，原本是跟窦家订过亲的，后因窦固与梁松联合构陷其父马援，导致马家日益衰落，于是其堂兄马严出面断绝与窦家的婚约。

　　这之后，十三岁的马皇后入东宫。

　　马皇后跟窦家，是有仇的。

　　永平五年，刘盱原配妻子经过几番辗转，将此事告到御前，天子大为震怒，不仅祖父遭殃，我伯父与阿父皆被连累得免官。

　　窦家失势，祖父枭横惯了，哪里受得这番寥落，频出怨语，这些话被人添油加醋传到皇帝耳朵里，够他死一百次。

　　阿父被抓走那天，公主府人仰马翻，我阿母将尚在襁褓中的幼弟窦瑰紧紧搂在怀里，独自立在正门的风口里，一直到天黑。

　　窦宪红着眼睛劝她不动，于是也只好陪着。

　　大难临头各自飞，公主府紧闭门庭，我的母亲沘阳公主严令众人闭紧嘴巴，不许我们跟窦家任何人再有来往。

　　窦宪不满，被阿母吊起来打了好几回。父亲行刑那日，他索性直接打倒看守的人，翻墙跑了，几天后再回来，已经完全没了人样。

　　阿母把他关在地牢里，我偷偷给他送饭，他暴戾无比，直接把饭菜砸到地上，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窦嬴，你跟阿母真是像，一模一样地冷血。可你别忘了，你身上跟我一样，淌的是窦家的血！”

　　原来是我的平静刺痛了他，我嘴角噙着笑意，嫌弃道：“你这颗脑袋是摆设么？跟活命比起来，姓什么，流哪家的血，一点都不重要。”

　　窦宪最恨我笑着跟他吵架，恨不得把牢门拆了：“窦嬴，你最好别落我手里！”

　　我施施然退后一步，轻捂口鼻：“是么？那我等着阿兄赐教。”

　　窦宪瞪了我很多眼，我继续刺激他：“嫌弃公主府的好菜好饭是吧，难怪祖父钟爱你，敢情你跟他一样，喜欢吃断头饭？”

　　未等他发作，我便识趣走了。

　　到了夜里，便听说他总算肯吃饭了。

　　那之后，一直到我十六岁，我们家的日子都过得相当艰难。

　　洛阳作为汉室京畿不尽繁华，而衰颓破败的窦家却独自承受着凄风苦雨。

　　母亲为了我们这些儿女，奔走于宫廷宗亲，受人耻笑跟白眼，还要笑脸相迎。

　　她的笑其实非常让人不适，有时候似乎要从那张白得骇人的脸皮里，蔓延出可怖的裂痕。好在她如此一笑，旁人便不至于太过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