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座后,我一壁取帕轻轻拭去一路上冒出的小汗,环顾一圈,初初得见焀王:盔甲战袍之下,只觉他古铜肤色,面色温和,眼眸神采奕奕,身形健硕而结实,不愧为军队主帅,甚是自律。他厚实的嘴角隐约可见几根细长胡须突兀地长出来,沾满了饱经风霜的气息,显出几分不修边幅而大礼不拘小节。
据梁琦回禀:焀王乃平帝庶长子,帝太后所出,与当今陛下一同长大。尚未及舞象之年,便自请留守边疆,稳定军心。因着焀王自幼与陛下一同长大,故而与陛下感情匪浅,远胜煍王、炾王与陛下的手足之情。如今焀王回归,一来可作边疆风调雨顺之解,二来可作回京述职之意,三来尽兄弟手足之情。
我暗暗惊叹:焀王自幼长于军中,与士兵将帅感情颇深,自可代皇帝安抚军心,犒赏三军,民心所归,令边疆百姓安贫乐道。怪乎皇帝与他闲聊之下,甚是敬畏焀王,如今只看皇帝对焀王的重视,频频觥筹交错之间,语气满含敬佩之意、郑重之情,可见焀王戍守边疆对皇帝有莫大好处。帝太后此番崛起,固然有养育之恩,只怕与焀王的军功显著亦有不少的联系。相比之下,煍王、炾王二人则留驻京师,不曾身兼一职,战功未立,于朝野上声名不及焀王,实难服众。
中宫笺表被收回的消息自然举国闻名,焀王此番前来,亦仔细查看后宫诸妃。观其言谈,显见他甚是敬佩琽、姝、婳三妃。朝中魏氏一族声名鹊起,手握大权,堪比昔日的姚氏一族。焀王与婳妃父兄同在军中效力,自然相交甚好,只怕此番焀王回京,会便宜了婳妃殷氏。固然属异族出身,到底姝妃德徽之名动天下,只怕焀王在军中亦有所耳闻。宫中占得春光者,除却侯贤妃、姝妃诞育子嗣,婳妃家室显赫,便只有资历深厚的琽妃于御殿之中权势盘根错节,实难撼动。
正为着皇帝看重焀王,举目望去,桌椅依着次序,先有侯贤妃,再有琽、姝、婳三妃,再有我、瑛贵嫔、慧贵嫔,亦有素昭媛,再有温贵姬、敛敏、婺藕、袅舞、依贵姬、礼贵姬,所有一宫主位皆纷纷上前,举杯祝贺焀王新胜凯旋,庆贺皇帝边疆安稳。
轮到我敬酒之时,焀王得以清晰见我面容,一时眼眸微微诧异,带上了几许探究的目光,甚是古怪,仿佛多年前曾见过一般,甚是诧异而吃惊,只愣愣瞧了半刻,便颔首饮酒,祝贺皇帝喜获佳人,一句话听来,甚是古怪。皇帝只紧抿嘴角,微微一笑,随即介绍其她嫔御。
或许又是因为湘贵妃之缘故,我心下暗忖。
临了,不过我与素昭媛、折丽人得了他一句‘守得云开见月明’,余者别无其它。
思及云容所言,只怕焀王与湘贵妃之间渊源颇深,不比煍王、炾王二人差。电光火石之间,记忆的火花擦出来,硬生生将我的脑海尽数以一幅画填满——正系那幅《五十弦瑟女图》。当日,只怕焀王亦曾见过湘贵妃,只怕《五十弦瑟女图》亦曾为他观摩过。
皇帝得意洋洋地对焀王介绍道:“皇兄,你还未看过玉婓与如儿的舞姿吧。朕这御殿中,论起舞姿,首当其冲的便系她们俩。你在军中看惯了男儿演的剑舞,如今,也来看看女子的剑舞如何?朕早早安排好了她们为你献上一支,犒劳皇兄镇守边关的辛苦。”
“哦?”焀王颇为诧异地瞥了我俩一眼。
“若妾妃舞姿有差,还请焀王、陛下莫怪。”我与素昭媛起身,柔和客气道。
对皇帝、焀王行了一礼之后,我俩便一同入暖阁,换上舞衣,一同呈现剑舞之姿。
出场时,我着一身深玄色轻纱舞衣,素昭媛着一身淡素色轻纱舞衣,面对面跪坐着行了一礼,仿若一张太极图,黑白交融,清晰分明。
右手在早已摆放于大殿中央、穿有六道圆环的短刀上方左右旋转浮动,随即抓起与短刀只一道圆环连接的花梨木把手,右臂微曲婉转,轻盈袅娜之姿似一条披帛随风飞扬,甩出短刀的动作牢不可破而柔弱无骨,犹如战前两军对峙的宁静。
左手旋转浮动后随即抓起剩下的短刀,短刀手柄随即落入左手掌心。双臂朝左右两侧灵活甩出再收回,甩出再收回······重复无数次左右来回的横手转刀之后,来一次前转刀,继而来一次头上交叉转刀,手臂翩然摆动,似两条游蛇般灵活。
随着四把短刀的横手转刀、前转刀、头上交叉转刀,圆环碰撞之间发出‘嗦嗦叮当’的声响,酷似风声鹤唳,仿若战鼓雷鸣,三军进发,势不可挡。待到剑气之声愈加凛冽,充满杀肃之意,我与素昭媛随即起身,面对面舞蹈,朝左右奋力甩动,做横手转刀动作,腿部随之旋转,身子亦原地旋转如陀螺。
黑白双色舞衣愈加衬得我俩仿若一对双生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随着身姿旋转如陀螺,裙摆飞扬起来,露出两双黑白双色的云丝七彩蜀绣锦缎舞鞋,我俩转出的步履踪迹形成一个圆,昭示三军上下一心,一同抗敌。
乐师演奏的曲子愈加急促,我与素昭媛的舞姿愈加迅疾,不停地横手转刀、前转刀、头上交叉转刀,一壁直欲将身子搓成一捆麻绳。漆亮墨黑的金砖地上,我俩的舞鞋在飞扬膨胀开的裙摆下一次又一次旋转出圆形的踪迹,一如战场上战事激烈,厮杀之间,手起刀落,瞬间决定敌我的生死。
最终,激烈凶猛的石磬之声戛然而止的刹那,我与素昭媛面对面登时立定,短刀自然垂在腰际,昭示着战事之后的征战沙场的结局——古来征战无人回。
待到掌声轰然响起、我与素昭媛呼吸微微急促之际,额头上冒出些许燥热的汗珠后,我俩抽身退步返回暖阁更衣。
“原本这剑舞该是男儿之舞,方有叱咤沙场之色。如今,婉贵嫔与素昭媛之舞,亦堪称侠骨柔情,少了几许杀气,多了几丝温情。陛下当真好福气。”梳洗一番、换装毕,重入殿内,便闻得焀王如此夸赞我俩的剑舞,可见焀王不曾过多狩猎诗书,所出之言单一刻板,不过尔尔。
“哪里,与皇兄平日里看的那些剑舞相比自然少了几分恢弘磅礴的气势。素闻帝太后常言皇兄于军队之内君心所向。可见皇兄平日爱兵如子,这才使得皇兄与将士一条心,军队之内不分高低彼此,常见剑舞身影,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上下一心。”皇帝客气道,然则瞧过来的眼中满是赞赏,可见我俩刚才一舞不曾叫他失望。
“妾妃有幸得焀王这般夸赞,心内着实有愧。若非焀王镇守边关,只怕御殿之内尚不得如此安宁。妾妃等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我与素昭媛客气一声,随即入座。
是日的宴会,在我、素昭媛的一支剑舞后,轻盈落下帷幕,惹来众人的夸赞,言辞甚是丰采动人、瑰姿妍丽。
焀王难得来京述职一番,且宫外焀王府改修之后尚未修葺完善,皇帝自然留他在宫内过夜,兄弟二人秉烛夜谈,赏赐美貌内御服侍。
眨眼便到了七月初二,乃璹太妃、璷太妃古稀寿辰之日。为显孝道,皇帝晋尊二位太妃为璹德太妃、璷贤太妃,大摆筵席畅音阁,焀王、煍王、炾王出席。
酒过半巡,煍王挥了挥手,示意宫人手捧一托盘上前。
“皇兄,此乃臣弟千辛万苦寻得的西域上等蔻丹、螺子黛,今日特地上献皇兄。还请皇兄笑纳。”煍王嘴角含笑,眼中光彩依旧夺目闪烁。
蔻丹俗名千层红,又名凤仙花、灯盏花、小桃红,来自西南与西北地区,花色鲜艳浓郁,非同寻常花卉,取红者捣碎,入明矾少许,染指甲,以片帛缠定过夜,如此三四次,则其色深红,洗涤不去,直至退甲方渐失之。
螺子黛出自波斯国,每颗值十金,为各种规定形状的黛块,使用时蘸水即可,无需如回回青那般研磨,且数量稀少,故而价值连城。
“哦?”皇帝微微诧异,瞥了一眼二位太妃,便与帝太后一同笑了出来,道:“只怕八弟这是要借花献佛了。”
璹德太妃、璷贤太妃心下了然煍王用心,抿嘴一笑。
帝太后慈祥地道:“鍪儿想对二位太妃尽一尽孝心,何不直接上门赠礼?难不成,非得借着皇帝的手,这才隆重?”
煍王微微红了脸,不动声色地轻飘飘觑了我一眼,这才回禀道:“借皇兄之手送出去的心意这才金贵。臣弟若不声不响送了出去,只怕无人得知此物珍贵。如何显出孝心来呢。”
此番煍王礼品固然贵重,到底不衬二位太妃之衰老容颜,惹来齐齐拒绝,对帝太后婉拒道:“哀家二人身为老妪,已然年老色衰,不若将此物赐予御殿嫔御,这才合适。”
帝太后眼见着在座诸妃望着螺子黛的眼眸这般热切,便随了二位太妃的意,对皇帝笑道:“二位太妃已然年迈,如何禁得起这般美貌打扮,当真贻笑大方。皇帝不若将此物赠予御殿诸妃,以全了她们艳羡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