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此事绝不可以姑且放任。”徽音殿内,乍然闻得此事的婳妃忿忿出言,“若任由此事肆意下去,不知御殿内还有多少姐妹会遭殃。当日云姬的性情众人皆有目共睹,如何忽然之间便会如此狂躁?如今,既已出了药粉一事,自该好生彻查才是。”
“妾妃亦如此认为。”瑛妃出列,深深拜倒,“此事不查清楚,只怕来日还会有姐妹受此灾厄。”
柔贵嫔亦如此附和,紧随其后行礼,不复之前置身事外的姿态,逐渐融入御殿这一滩水潭中来。
皇后亦深知此事事关重大,一旦证实云姬暴戾之态乃她人陷害所致,便有了格外开恩之果,故而仔细委托永巷令尽快彻查此案原委。最后,永巷令查出唯怿贵人彼时身染恶疾,太医院所开药方中有此味药材。
失宠多年的怿贵人不知该如何辩解,自始至终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她本就是如此默默无闻之人,于御殿之内,堪称无声无息。
晨昏定省时,皇后将此事告知诸妃。
“娘娘,想来便系怿贵人心生嫉恨之心,故而暗中减少自己所服药材,用以陷害云姬。当日,诸位姐妹可都看到了,云姬之宠非比寻常,若非玉贵姬,只怕无人可比。”瑛妃听闻后,肯定说道。
“然则论及怿贵人的品格——”姝妃吞吞吐吐道,面色颇为不忍,“妾妃瞧来,她并非如此人物。”
“姝妃妹妹所言,可不正系怿贵人意欲叫咱们看到的么?若非摆出如此态度,如何能逃脱得了嫌疑?正为咱们如此看待怿贵人,故而不曾起疑此事真凶乃怿贵人。若非此番永巷令查到她的头上,只怕咱们尚被蒙在鼓里。何人敢担保怿贵人为人乃咱们素日所见?”瑛妃一个劲儿地将嫌疑往怿贵人身上引,甚是尽力。
随着瑛妃的挑拨离间,皇帝对怿贵人心怀不满,加以苛责,将其禁足。一时气愤不过,怿贵人甘氏自缢身亡于玉华宫流光榭。为着自尽的嫔御不祥,并无追谥的恩赐,故而怿贵人以庶人身份下葬。说是下葬,然则不过一张草席了事罢了,并无一字墓碑。
若瑛妃所言属实,纵然甘庶人素来无宠,心肠歹毒,陷害云姬,到底死者已矣,皇帝如此刻薄,连一块墓碑亦不曾赐予,当真薄情得很。
随之而来的是云姬的复宠——复位惇贵姬。惇贵姬的恩宠来得如此之快,一转眼的功夫,便已回归原位,倒叫人甚为吃惊。甘庶人的所作所为,无人亲眼目睹,自然无法知晓究竟是否她所为。然则,云姬复位惇贵姬的结果却是众人亲眼目睹,倒叫人微微嫉恨。
一日,未央殿内,我身着一袭银朱色金线绣广绫芙蓉长衣,下着一袭深色翟纹素色绣百蝶穿花纹碧玉米珠芙蓉轻纱长裙,乌发尽数绾成了凌虚髻,插着一对金累丝镶羊脂玉嵌红宝石玫瑰修翅玉鸾步摇,细长的流苏似一条银白色的云朵细线一般垂落下来,亦似积雪自鸾鸟的嘴中融化,声音依旧温婉动人,落座上首,与前来请安的诸妃闲话漫漫。
借着惇贵姬尚未前来的空当儿,瑛妃忽而出言道:“惇贵姬的恩泽当真来得迅疾。一眨眼的工夫,已然重返御殿宠妃之位。”眉间一朵乳白色荼蘼花钿泛滥出应然如水一般的润泽光华,宛若一颗上好的水玉,被琢磨成荼蘼的形状。
婳妃在旁温婉一笑,挽了挽臂间一条云雁八宝纹图案的披帛,富丽堂皇,显见系皇帝新赏的重锦,连我亦不过只得了一匹而已,可见婳妃在御殿中独一位的地位,“惇贵姬本就有如此福泽,不过归顺原位罢了。”
三贵嫔之首的慧贵嫔亦道:“倒是甘庶人趁着身染恶疾,毒害惇贵姬,当真叫人匪夷所思。论及恩宠,不过些微,何况她素日又是那样平淡如水的女子。今日这事,本宫瞧着甚是古怪。”说着,转了转腕上一对吉祥如意纹白玉手镯,白玉温润雅致,精雕细刻中尽显内涵风韵,据说系慧贵嫔当日的陪嫁,得自慧贵嫔生母之手。
“妾妃亦如此思量。”墨昭容在旁附和,甚是古怪诧异地接了下去,“甘庶人出身不低,如何这般精通药材之道?抑或她一直收敛着,不曾表现出来?如若不然,便系她为旁人所蛊惑,为马前卒。若果真如此,只怕惇贵姬绝非第一个遭受迫害之人。”一袭深紫色纯金线遍绣各色各样奇花异草的锦衣,正系皇帝为着她性情大改,欢喜之下特特下赐的妆花罗所制,刺绣工艺堪称御殿无双,乃数百绣工花费半载年华方绣成,属地方新上供,愈加衬得她姿容明艳辉煌,华贵不可方物。今时今日她特地身着此锦衣来向我请安,只怕系为了表现对我的推崇之心。
我暗地里欣然接受,颔首表示赞同,“本宫亦如此思量。甘庶人出身官宦之家,身为大家闺秀,自然不会懂得药材之道。多半系有人在暗中指使她如此作为。可惜,如今她已然自缢身亡,如何还能问得出来。”喟然一叹,语气甚是惋惜。
“邻倩夫人所言甚是。甘庶人恩宠不深,定然系她人借她之力行此等事宜。”柔贵嫔一袭藕荷色锦缎宫装,万千丝缕绾成的飞仙髻正中央插着一枚鸾鸟和鸣祥云纹赤金交缠翡翠镶珍珠嵌红玛瑙前分心,正中央的挑心以一块水润的琥珀玛瑙镶嵌其中,左右簪一支赤金鸾凤簪,撑起发髻,掀开一道纷飞袅娜的姿态,宛如云间白鹤轻盈翱翔云端,目光流盼中,固然温和泛波,似湖面阵阵涟漪,到底神色惴惴不安,忧心忡忡道:“不然,以她的恩宠与地位,如何敢谋害得宠的惇贵姬?”
此时,惇贵姬一袭玫瑰色纯银线刺绣水仙缀碧玉翠叶锦缎宫装款步入未央殿,身量依旧盈盈不胜一握,到底得了雨露君恩,姿容焕发如获新生,更见窈窕之态。
“妾妃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解了禁足的惇贵姬身着一袭绿色红青水仙纹样粉色缎面交领齐腰襦裙,挽着一条淡紫色金线绣折枝水仙花刺绣披帛,极为清淡怡人,叫人耳目一新,愈加显得她人如清凌水仙一般淡然华姿,身姿飒爽,仪态万千,重回往日冰缥玉色、透华练素的模样,如一朵冬日水仙,散发着怡人的清芬香气,婉婉行礼,柔美动人,令人心生怜惜之情。
我转过头,对一旁的瑛妃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咱们姐妹正聊着,你恰好来了。”
闻言,入座毕的惇贵姬面色浮上一缕疑惑,问道:“不知姐姐所谓系何事?”
“正系当日你为甘庶人毒害一事。”婳妃代我抢先一步回答道,简单直接。
“说来此事,若非御医居廉才出面作证,妾妃亦难料到甘庶人竟仇恨妾妃至此,心肠竟如此歹毒。”端正姿态后,惇贵姬念及往事,垂下两扇如羽睫毛,身子不住地颤抖着,似一只秋风之中纷飞的蝴蝶,羽翅抖擞之中夹带着几丝姗姗来迟的后怕。
“不知惇贵姬当日与甘庶人可有过来往或过节?”婳妃好奇问道。
“并不曾有过来往,亦未有过节。”惇贵姬思量一番,摇头道。
“如此可就奇了。”柔贵嫔疑惑起来,眉间浮上几缕诧异,远山眉愈加显得如同远山含黛,朦胧似雾,“甘庶人既与惇贵姬不相熟,亦不曾有过节,如何甘庶人会如此陷害你?”
“说来,只怕御殿之内又多了一缕冤魂。”长长一段寂静之中,姝妃忽而长叹一声,甚是惋惜甘庶人的离世,轻盈飘逸的一袭丁香色宫装宛若春末最柔和的一朵粉色荷花,娇嫩柔美,闪现出刹那无边无际的芳华。
墨昭容转头,好奇问道:“姝妃娘娘所言,可指甘庶人实乃冤枉?”发髻之上的一支镶南海珍珠嵌碧玺串珊瑚珠子缀玳瑁坠子的银步摇微微一晃,闪出一道赤色波纹,恍如紫色的锦衣上划出一道血色弧度。
听闻此言,婳妃微微蹙眉,眉间朱砂色的栀子花钿鲜艳欲滴,仿佛最上等的石榴里头泛滥出来的鲜红果肉,温润新鲜,轻轻摇头道:“姝妃姐姐这话,只怕说得过早了。甘庶人系何等品格,咱们在座姐妹无一人说得出来,遑论冤枉了。”
此时,眼见诸妃纷纷赞同的目光,敛敏赶忙出声解释道:“妹妹曾与甘庶人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偶尔碰见而已。”临了,不忘补上如此一句。
“不知明妃觉得甘庶人品行如何?”婳妃身子微微前倾,甚是好奇问道。
敛敏细想一番,轻轻摇头,回答道:“不过一时半刻闲话一番罢了。倒不觉其它,只觉甘庶人心思清正,非庸俗之人。”
敛敏这话,令我亦诧异起究竟甘庶人是否确实为惇贵姬一案的真凶。
“素日瞧来,甘庶人尚为怿贵人之时,咱们大家瞧着可谓平心静气,几乎叫人瞧不到她的人,如何会行此恶毒一事?”橘美人本就身姿纤细,加之此刻语调些微,微小而如棉般柔软,愈加显得她身姿如蒲柳,婉转似柳枝,仿佛自言自语,亦算作对她人言。
“橘美人此言极是。依着妾妃的眼色,只怕其中定有蹊跷。”惇贵姬随声附和道,面色颇有几分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