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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珠花中选

照影曲 林遇泽 3257 2024-11-13 10:52

  待司礼内侍尖声高喊我的名字,方一迈着轻盈的步伐上前,髻后紧束的珠花忽地掉落下来,‘啪嗒’一声,清清回响于阁中,晰声入耳,满地皆是细小珍珠滚动之声,沙沙作响,借着摇曳多姿的明亮烛光,映着洁亮金砖,依稀可见数粒珍珠摇晃明光,想来乳白色的芙蓉珠花少了一瓣,六股金线断裂,致使米粒珍珠掉落在地,闪着渺小金点,熠熠黄芒。

  我不期会有如此事故发生,一时慌张之下,瞬间白了脸,身子不禁微颤,额上落下几滴冷汗,余光一瞥,上头皇帝俊眉微蹙,微微侧头。心下固然万分慌张,身子却是被我硬逼着不动声色地柔软拜倒,动作轻巧,面色不改,语声柔娇灵巧道:“民女参见陛下、中宫,陛下万安,娘娘金安。”

  言毕,向上觑着,余光中可见,对上中宫恍然转来的眼眸,闻得一句笑语,“这可凑巧了,这珠花倒颇为挑人似的。”

  皇帝嘴角微带笑意,对中宫连连点头道:“既如此,朕便看在中宫的面子上问一句吧。”随即舒尔微笑,道:“不知你可念过四书五经?”语气毫无异样,然则我却是忐忑不安,如坐针毡,遍体仿佛起了根根尖锐毛刺。

  我低着头,紧巴巴道:“回陛下,民女不过略识几个字,略微浏览过几本诗词罢了。”

  “‘吸飞泉之微液兮,怀琬琰之华英’,看得出来你父亲对你疼爱有加。看来御殿内又要多几位淑媛嫔御了。”中宫闻言,借用诗经里的一句话接下来,转头对皇帝微微一笑,语气和悦,甚是满足,姿态格外大方。

  皇帝回应似的笑着点了点头,又忽有所思一般,蓦地止住了脸上的笑意,‘唔’一声,复问道:“方才那位林珺瑶与你系何关系?”

  “正系民女一母同胞的姐姐。”缓和了心绪,我恭敬回道。

  皇帝对中宫笑着满意点头,对一旁的内侍吩咐道:“林氏与素氏留牌,余者撂牌。”

  我心头登时长舒一口气。此刻方察觉竟出了一身冷汗,素白中衣湿黏黏地贴在肌肤上,冰冷寒颤,已不如先头那般轻软舒适,仿佛走了一趟鬼门关。额上涔涔,一滴汗珠滑入领口,我不禁后缩脖颈,身子微颤,惹来上头瞥见的皇帝轻轻一笑。

  ‘撂牌’意味着该淑女已沦为内御,身负侍奉中宫、嫔御之责。然则若从此顺利,二十五岁便可放出宫自行婚配。不比嫔御,无论宠幸与否,皆一生一世老死宫中,至死不得出。我心头亦奋亦慨。

  由莺月搀扶着回枎榕殿的路上,沿路宫墙朱瓦之内,显闻哀哭之声、啜泣之音。心头悲凉而不解其情,我到底心怀侥幸,亦有庆幸。

  一迈入枎榕殿仪门槛,其余二位淑女已准备妥当,只待老嬷嬷前来领她们往掖庭听候分派。

  掖庭由掖庭令统辖,掌戒令、纠禁、谪罚之事:宫人不供职者,掖庭令以牒取裁,小事决罚、大事奏闻,亦属分发俸禄、决定宫人去向之所在,历来为宫人送金递银、行贿动赂头一位。寻常宫人不过为有更好的去处;若心思秉盛,则盼有朝一日能得上天垂怜,有幸一步登天。嫔御则禄求六尚二十四司上献珠钗翠环,装丽饰容,得蒙圣恩、得承盛宠、得孕诞子,从此玉贵金华、安享一生尊荣。

  屋内不时传来阵阵哽咽,听得出极力忍耐,到底哭腔隐现,其声沉重,悲不可禁、哀苦无力,压抑之气混入黯淡无光的几丝微亮日头中,暗笼笼、阴沉沉之下将大半个枎榕殿罩住,满殿压抑之气逼得人透不过气来。呵,秋日的黄昏竟也有如此寒意萧条的时候,逼得人不由得哆嗦颤抖。

  入内坐定,热茶啜饮。暖心压惊之际,我心下哀叹之余,亦庆幸免却服侍之责,为人上主,受人侍奉。

  既入选,这二十四日来的所有衣物俱要带入御殿,故莺月一进门便赶忙收拾了,手脚欢喜而利落。屋内,她欣悦胜于我,眉梢眼角俱是欢欣雀跃,语中满溢喜滋,“尚服局与尚功局已送来珠宝绫罗各四大箱,只待主子瞧过便可收拾。主子当真貌美,此番能顺利入选,当真可喜可贺。”

  是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我并未中选,只怕莺月亦将随我同入掖庭服役。

  缓缓啜饮一口祁门茶,淡瞟她一眼,我瞅着茶面悠悠浮着,漫不经心吩咐道:“你若无事,且出去打听打听还有何人入选。”

  她愣了一下,随即会意行礼,机灵笑道:“奴婢这就去。”言毕,利落出门。

  眼角瞥见她出门,身影消失在朱漆槅扇门后,望着莺月离去的背影,我虽有把握,心下仍暗暗思忖,担忧起来:不知袅舞是否入选。她这般金断觿决心性,若惨遭落选,只怕······

  晚间,蜜蜡蜜烛亮起,射出一朵绚丽朱黄光辉,投出桃花窗纸上一道微摇黑影,衬得那光圈愈加朦胧,光晕漫开四周,柔和流暖。沐浴梳洗罢,遍体温和,分外清爽。待换了粉色银线轻纱寝衣,映着烛光反射出流波浮光一般的粉色光泽,愈加显得我体格娇俏,肌肤清丽。

  莺月拿着牛角梳,站在我身后,一壁仔细梳发,一壁口中娓娓道:“奴婢打听过了,此次入选者除了栎桦殿的林主子,亦有橘杹殿的墨淑女与——”

  闻言,我心下当即踏实。

  珠花掉落后,我原已将其抛之脑后,孰料竟由皇帝贴身内侍秦敛亲自送来,倒叫我受惊之下,接待礼数亦非十分周全。此刻烛光柔暖下,洁白的指间捏着分崩离析的南海红珊瑚雕合欢珠花,翻来覆去细看,密密琢磨其粉嫩艳红的光泽,我恍然问道:“可名唤墨煦华?”

  黄檀早已言明御殿各种严规旧矩:宫人不得随意直呼嫔御名讳,哪怕末流御女亦如此,否则视为大不敬,轻者杖责,重者剥皮。即便疼痛万分,亦无声无息,只余满目血流。愈严峻者,拶刑也。十指连心之下令人生不如死,痛彻心扉,欲亡犹存,惨叫声可传百里。至严苛者,剥皮也。顾名思义,,极为可怖。所见者无不为之昏厥,夜不能寐,更甚者神智失常,狂放疯癫。

  “正是。主子可与这位墨淑女分外相熟?”我邂逅墨煦华之时,莺月她停驻慧荣殿外,无从得知吾等二人纠葛,是而此刻她眉梢浮上不解,神色困惑。

  “你且继续。”

  我淡淡吩咐道,任由思绪细细飞扬:以墨氏的姿色与家世入选不足为奇,然她鲁莽无涵,不足为惧,提防其她淑女才是正理。袅舞入选于我自是一大助力。若婺藕与敛敏亦入选,日后亦多个帮手。

  “是。余下有朱淑女,名讳——”言及于此,她小心停下手中活计,将牛角梳放至梳妆台上,静静步至窗边,轻轻关上窗户。

  我亦放下珠花,起身离台,落座圆桌旁,倒一杯热茶,听她在旁凑近了脑袋,蚊噫道:“——名讳朱丹雾。另有杉檫殿钱主子与樯梶殿申主子,咱们枎榕殿只主子您与素欢如。”

  闻言,我心中虽欢喜袅舞、婺藕与敛敏三人入选自是一大喜事,依旧抑郁难挡,颇哀戚:各州选送了众多淑女,最终只七人入选,怪乎要三年一选。

  蓦地哀叹一声,我侧头微转,投向窗纸黄亮色的明光外,那一片遥远无边的漆黑天际,眼眸沉重,思绪低落,忆起初入宫门时的场景:明媚阳光下,朱漆大门高耸,两排羽林军严峻戍守,宫外马车上走下无数乌黑亮发、如玉容颜、娇嫩肌肤,皆为静女美姝,个个意气勃发,自信满满,孰料最终竟只七人入选······

  淑女中,沦为内御者虽多,我心底凄然一笑,喟然一叹,只怕日后还会嫌少呢。

  记得娘亲在家时,常对吾等感叹,宫中内御日子难熬:内御入宫,除配各宫外,置永巷中,十室居十人,皆漏墙,一内侍领之,其权甚大。内御家中若有馈赠,一物必需二十金,且必由各门交进。故内御能生活者,赖女红以自存,无需人资助。内御所用材料悉数由巷监代购,购价必昂;制成由巷监代售,售价必贱。巷监从中渔利颇多。内御每餐置饭木桶,咸鸡、鸭肉二片佐之,皆臭腐不中食。纵还之,下餐复如此进,故内御姿容多消减。唯衣裙宫装由司衣房进,绸缎至佳,四时更新耳。但凡御殿中宫人意外染病,纵有御医诊脉,亦极不用心,随意过场,留一药方草草了事。若一月内仍未痊愈,便需自行走出或被抬出月华门,交由外宫安乐堂照料,故常称宫人性命不值一钱,‘意外暴毙’者数不胜数,从无人声张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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