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宫廷一隅,一间环境优雅的书斋。屋内陈设古朴,虽不大,却看起来宽敞明亮。一扇精致的木格窗,将外面的自然风光框成一幅画,窗前栽有几株修竹,清风徐来,竹影摇曳。内部布置简洁而充满匠心,墙壁上挂着皇帝自己的书画作品,其中一副对联写着“怀抱观古今,深心托豪素”。室内中央位置是一张硬木书案,案上整齐地放置着文房四宝。书案旁边,是一个简约精致的书柜,摆放着皇上收藏的经典著作、诗词集、历史文献等,楠木雕花柜上对称摆着两个牡丹纹青瓷瓶。整间屋子氛围静谧而温馨。
皇帝坐在桌前,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莲儿刚献上的“凤舞九天”壶,左左右右仔细端详。莲儿、王昆、王昌三人站在下面,王昆、王昌两人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心怦怦直跳;莲儿则恭敬地低着头,不时偷瞄皇上一眼,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目不转睛地凝视了许久,皇上才感叹道:“工艺精湛,造型考究,设计别致,真是把上等的好壶啊。”
听闻皇上夸赞,王昆、王昌这才松了口气,互相望了一眼,露出欣喜的笑。莲儿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陛下,这把壶造型华丽而不张扬,端庄而不内敛,没有半点生拼硬凑、牵强附会痕迹,无论是上下壶身,还是壶盖、壶嘴,都浑然一体。它的泥料是陈年老紫泥,纹理细腻,乍看如透着紫光,有紫气东来之福相。壶流形似彩鸾之首,有喙有颈,有胸有腹,身姿轻盈飘逸,曲线流畅自然,似凤凰翱翔于天,姿态优雅,形神一体,意境深远。壶把既如凤凰之尾,又如祥云漫卷,不仅装点了壶身,使比例平衡,还便于倒茶时拿捏,集美观与实用于一体。这把‘凤舞九天’不光是一件简单的紫砂艺术品,更是一幅波澜壮阔的凤凰腾飞图,故,得此壶者,男有红日初升之运,蛟龙腾渊之势;女有百鸟朝凤之仪,麟凤芝兰之德。”
皇上捧着壶,一席话听得他呆住了。他从未想到,面前这个发式朴素衣着简陋的小小婢女竟也会深谙紫砂学问,并对紫砂艺术深有研究,一张口就能说出个头头是道。王昆、王昌更是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快要张成了O型,不由得重新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莲儿,仿佛今日刚刚认识一样。
莲儿只是淡淡一笑,似乎这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她的那双眼澄澈、纯净,如清冽的泉水,不沾世事尘埃。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完美的弧度。看得王昆、王昌直发愣,他们冥冥之中,总觉得这个女孩身上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但从她纯净如水的眸子里,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莲儿望着皇上,只是微笑。脑中却浮现起昨夜在赵澧兰房间的场景。赵澧兰支走了所有旁人,只留下莲儿,捧着这把“凤舞九天”,将面圣时所有该对皇上说的话都详详细细教了一遍,并一字一句写在纸上,嘱咐莲儿一定要牢记妥当。
当时,赵澧兰拉着莲儿的手,用虚弱无力的嗓子道:“莲儿,我、景儿如今帮不上你什么忙了,王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明日,你若能得到圣上欢喜,你便可以替老爷求情,圣上也能听得进去。切记要见机行事,见圣上有松动之意,方可求他开恩,不可随意开口。若圣上真能听得进去,就算给老爷减刑个一年半载也是好的。”
说到这,赵澧兰轻叹了口气,虚弱道:“明日,我让你说这把壶是晏儿先前所制的那一把,也是有原因的。若你如实说这把壶是你仿制,陛下根本就不屑一顾,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给你们。你必须说,是在春萍所藏之处找到了晏儿先前所制的那一把,陛下才会接见你们,你必须知道,陛下虽是个壶痴,但他只会对制壶名门之徒、名门之后,才会产生兴趣。”
回想到这里,莲儿低着头,眼眸里流过一丝冰冷的锋芒。她何尝不知此次面圣有多危险,仅凭一只“找到”的壶,就想求皇上开恩减轻王厚德的徒刑,万一皇上还在气头上,这一举动岂不是又将他激怒?到时候,砍头的终究是莲儿、王昆、王昌!赵澧兰早已容不下那三个姨娘了,等莲儿、王昆、王昌一死,赵澧兰在府上的眼中钉就又拔除了几颗,若莲儿当真顺着赵澧兰的意思去说、去做,岂不是步步都走到了棋局里?
莲儿心中冷笑,她绝不是前世糊涂的莲儿,绝不会遂了赵澧兰的愿,赵澧兰要她说什么,她偏要反着说什么。
“陛下,”莲儿又淡淡道,似乎不经意一般,“这把壶会做得这样考究、精致,有一大半功劳都要归于大少爷王晏。若不是他的设计图纸画得如此巧妙绝伦,仅凭奴婢一人之力,又怎能做到如此巧夺天工的程度呢。”
皇上惊得目瞪口呆,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这把壶是你做的?!”
王昆、王昌也吃了一惊,纷纷望向莲儿。要知道在他们的印象里,原台词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莲儿恬静的一笑,轻轻点头,“回陛下,这把‘凤舞九天’,正是奴婢依据大少爷先前所绘图纸,独自一人纯手工制成。上回的‘巫蛊之壶’害得皇后娘娘受了惊吓,大家也没了诞辰的兴致,奴婢身为王家的下人,深感不安与自责,后来,罪妇王春萍也畏罪自尽了,可是我们仍然寻不到大少爷所制的那把‘凤舞九天’,奴婢心中充满了深深的对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愧疚,便用在先父那里学来的制壶技艺,仿制出一把与大少爷所制一模一样的‘凤舞九天’壶,敬献给陛下,还望陛下能宽恕王家的罪行。”说着,提起裙角,跪拜了下来。
皇上越听越吃惊,不由得又把目光移回手中的壶,左右端详一番,自语道:“我上回在皇后诞辰上看到的那把‘巫蛊之壶’,与面前这把的做工,完全是天壤之别。乍看上去虽然大同小异,二者做对比后再细细看来,这把明显加工得精致了许多,所有细节之处都刻画到位,不像那一把,相比之下,似是赶时间而粗制滥造的仿品。”
“回陛下,这把壶是奴婢用了一天的时间制成的。”莲儿的头仍磕在地上。
“一天?”皇上彻底听呆了,忙唤她快快平身,“你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做出了这样一把上好的紫砂壶?”
莲儿跪在地上,怯生生的点点头。王昆、王昌也不约而同地为她解释道:“我们可以作证,从前日到昨日,莲儿仿制这把‘凤舞九天’,千真万确只用了一天的时间。”
“奇才,奇才啊!”皇上猛地一拍桌子,激动得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欣喜得满面红光,“莲儿,你是朕见过的制壶最快、技艺最高深的制壶人!”
莲儿忙谢过皇上夸赞,王昆、王晏也喜上眉梢,情不自禁望着她,眼里充满爱慕,还有那么一丝丝崇拜。
“莲儿,你如此精通制壶技艺,在王厚德家中,竟然只是个小小的婢女?”皇上不可思议道。
“回陛下,莲儿不奢求别的,只要能为别人做事,就有了存在的意义,莲儿已经知足了。”莲儿低眉顺眼,一副温顺谦和之态。
“杀鸡焉用牛刀!人才岂能这样埋没!”皇上重重叹了口气,大有相见恨晚之势,背着手在书桌前来回踱起了步子,苦苦皱着眉头,好一会儿,他忽然站定了,盯着莲儿道:“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在王家为奴,以你的技艺与才学,完全可以来到宫中,专门为朕制壶。这样吧,你可以先来宫中,担任司珍之位,掌金玉宝货之事。”
王昆、王昌大惊,不由自主望向皇上,虽说皇帝是个壶痴,宫中的“金玉宝货”也大都是些皇帝喜欢的紫砂壶,可司珍在当朝可不是个小官,皇上能把这么重要的职位给莲儿,可见对莲儿是多么的赏识!两人目瞪口呆望着皇上,却见皇上神色威严,掷地有声,命令道:“莲儿,明日起,你就来宫里做事吧。”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莲儿何等机敏,反应尤为迅速,当即磕头接旨,千恩万谢。王昆、王昌正愣神着不知所措,却见一旁司礼监太监李祥给他们使了个眼色,这才回过神来,忙跟着磕头谢恩。心中却是淡淡的惆怅,莲儿此去入宫做了女官,即便是晚上仍住在宫外头,平日相见的机会便也少之又少了,叫他们心中怎能不空落落。
“陛下,”莲儿谢过皇恩之后,又道:“奴婢还有一个小小的恳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管开口便是。”皇上的态度比先前更加好了十倍。
莲儿又换上了怯生生的表情,“陛下,虽说奴婢的制壶技艺多为先父所传,但王老爷对奴婢也并非完全没有传授,许多金石、书绘、调砂、绞泥等技法,都是王老爷所教,若能继续得到他的指导,奴婢制壶又可技高三分。”
皇帝也聪明得很,一听便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如今他正当兴头上,为得到莲儿这么一个人才欣喜还来不及,自然是大手一挥,几乎毫不犹豫,“王厚德改罚一年俸禄,即刻释放,官复原职。”
喜上加喜!王昆、王昌惊喜交加,连连磕头谢恩,磕得咚咚响,头皮都磕破了也一点不觉得疼。莲儿也跟着磕头谢恩,心中却在暗暗冷笑,她才不会那么好心,一心为了王家的前途而为王厚德求情,要不是王厚德的利用价值还没完,她定要让他在牢里蹲到瘦骨白须,背曲腰躬,让他晚景凄凉,不得好死。
这一切,她只不过是在还击而已。全世界都要害她,她必须活成一个恶女,才能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