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把做工考究、样式精美的紫砂花器,把玩在手里小巧玲珑,既不张扬也不内敛。泥料为王家家藏多年的紫泥,经长时间陈腐,泛着独特细腻温润有光的色泽。二弯流壶嘴别具特色,仿佛凤凰的头,有喙有颈,有胸有腹,与壶盖、壶身皆浑然一体,线条流畅。凤凰的身姿轻盈飘逸,似翱翔于天,又似腾渊而舞。壶把果然形似蛟龙之尾,又似青鸾之羽,似祥云,又似卷起的浪花,造型别致,创意出彩,不仅装点了壶身,使比例平衡,还便于倒茶时拿捏,集美观与实用于一体,妙趣无穷。整把壶远而观之,如凤鸣九天,姿态优雅而不失磅礴大气,形神一体,出神入化,古雅神韵,意境深远,千变万化,层出不穷。壶本是静物,鸾凤的姿态却活泼灵动,整把壶仿佛活了一般,搁在何处,何处都仿佛被带活了一般,可谓绝妙。这大少爷王晏尚未真正出师,仅用月余,就从零开始制出了这把壶,看来他的制壶工艺果然已很深了,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把玩着手里的这把壶,莲儿的嘴角漾起一抹浅笑。没有人会知道,这把才是大公子王晏耗时一个月所制的“凤舞九天”,而摔碎的那把生胚,只不过是她偷偷溜入工坊花了一点时间粗制滥造的仿品罢了。也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急于打扫掉那一堆碎泥块,绝不仅仅是因为上面抹了油那么简单。
知秋、郭嬷嬷这等粗鄙浅陋之人如何看得出来莲儿的心思,就连那自以为精明的四房夫人和十一位少爷小姐,都对莲儿的计谋一无所知。
她微微一笑,转过头,走到简陋床板旁边,蹲下身,把这把真正的“凤舞九天”悄无声息地藏在了最里面。谁也不会知道,这个明日就要献给皇后的珍品,竟会藏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杂物间里。
回眸望了望屋外,看样子时辰也差不多了,王厚德的气该消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应该只有为明日的寿诞而忧心忡忡了吧。
嘴角又漾起一抹轻笑,莲儿迈着自信的步子走出杂物间,走向老爷所在的书房,因为她还有第二步计划要去做。
书房里。
隔着厚厚的墙壁,老远便听见了王厚德在里边唉声叹气。
王晏在里头来来去去踱着步子,摩挲着手掌,焦虑不安,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是好,家中没有一件成品是适合送给皇后的啊……”
王景在一旁翻着白眼,嘴里小声抱怨:“平时嫌我快手快脚,不适合学制壶之技,现在我一个门外汉,就是想帮也帮不上一丁点忙了!”
赵澧兰瞪了王景一眼,叫他住嘴,随后又为王晏急得团团转,“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时间紧迫,现在去赶工做上一把,没准还能应付!”
“可能吗?”王厚德一声苦笑,摸着桌边一个早年制成的紫砂壶,唉声叹气,“我才四十七,本不该这样老眼昏花,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做了太多壶,总是废寝忘食,夜不能寐,连一日三餐都无规无律,身子垮了,眼睛也垮了。如今到了需要的关头,我却几乎帮不上什么忙。”
王晏在一旁傻乎乎站着,干着急:“那,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啊,除了那个何员外,京城没有人懂制壶,若要从阳羡急着托人带一把过来,不得好几个月?怎么办啊……”
赵澧兰忧心忡忡,似在自言自语:“难道真的只有托何员外帮忙度过这个难关?”
王厚德先是沉重地点点头,突然又被戳了一针似的猛然回过神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绝对不行,我跟他明争暗斗斗了好些年,我才坐到现在侍郎的位置上,他的仕途止步于此,都是因为我。他正苦于找不到机会参我一本,若是给他知道了今天这丑事,岂不等于白送给他一个扳倒我的机会?后果不堪设想啊!”
“那么,现在除了何员外,京城还有什么人是懂得制壶的呢?”赵澧兰忧心忡忡道。
王晏、王景求助的目光皆投向了王厚德。王厚德思量许久,愁眉不展,深深哀叹一口气:“除了何员外,就只有何员外那几个徒弟了。”
三人垂头丧气,“那跟何员外有什么区别?”
书房里,那四个人还在唉声叹气,不时出着些馊主意,门口偷听的莲儿不由得一阵好笑。她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了几下,收敛起面上的笑容,装作先前那副怯生生的模样,犹犹豫豫地迈进了屋里,“老爷。”
“莲儿?你来干什么?不知道老爷现在有多心烦吗?还来添什么乱。”赵澧兰一道如刀似火的目光投向她脸上,恨不得将她俊俏的小脸蛋戳出两个洞来。
莲儿怯怯的目光不敢在赵澧兰身上多作停留,转向了王厚德,怯怯道:“关于明日敬献贺礼一事,莲儿把自己关在房内苦思冥想许久,心中有了个大胆的主意,其实……莲儿也是为老爷担心,想要以己身微薄之力,为王家分一点忧,所以才壮着胆子前来,若此举也算是为老爷添乱,那奴婢该死,望老爷开恩,奴婢先行告退……”
说着,调转头来就要匆匆往外头走。赵澧兰冷冷看着莲儿的背影,心中正在暗暗叫好,谁知却被王厚德叫住了:“慢着。”
莲儿怯怯地回过头来,似乎不敢与老爷直视,“老爷有何吩咐?”
王厚德抱着一线希望问道:“你说你刚才有了个大胆的主意?是什么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莲儿怯怯地瞄了旁边赵澧兰一眼,仿佛受了惊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奴婢不敢说!唯恐给老爷添了乱!”
王厚德的视线移向了一旁站着的赵澧兰身上,眼神带着些愠恼:“赵澧兰,都是因为你吓着了莲儿,人家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前来,你竟然用‘添乱’这种词来说她,我看你才是给这个家添乱!这回若是皇上怪罪下来,罪全都该落你头上!”
赵澧兰惊得花容失色,声音害怕得发起了抖,忙低下头:“妾身不敢,请莲儿直言便是。”
明日难关在即,王厚德心中急切,没什么功夫去职责旁人,用眼神示意莲儿,“速速说来。”
莲儿怯怯的眼神仍然犹豫不决,害怕地瞄了一眼赵澧兰和旁边虎视眈眈的两位少爷,声音仍然带着哭腔:“实不相瞒,其实……奴婢已经有了一个度过明日难关的绝妙注意,但……其实刚刚奴婢已经找过了大夫人,当时大少爷和二少爷也在旁边,奴婢已经把这个主意跟大夫人说来听了,可是……被说成是胡言乱语,还被掌嘴二十,奴婢对这个家是一片真心啊!就想着亲自来找老爷说,可未曾料想,大夫人、大少爷二少爷竟在老爷身旁……奴婢还是不敢说,唯恐给老爷添了乱,使老爷更加心烦,那奴婢担当不起啊!望老爷开恩,留奴婢一条生路,还是让奴婢回去洗衣、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