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户上狭小的一角，能看见外头一片小小的天空。今天的阳光很好，虽然只能看到两寸见方的一小块天，也能看得出碧空如洗、风和日丽。
赵澧兰失神的双眼望着那一小块天，微微动了动手指，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虽然早上喝下了那一碗苦涩的粥，依旧难解这么多日以来的饥与渴，几个时辰过去，她早已又如前两日那样饥肠辘辘、口焦舌燥了。
前胸像要贴到了后胸，整个身躯都仿佛被抽空了，干瘪了下去，她如同一具干尸，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准备等死。而且，她连爬到床上的力气也没有，如果死，就只能死在这冷冰冰的地面上。
窗外传来了两声悦耳动听的鸟鸣，听起来它们是那样轻快愉悦。赵澧兰仿佛能想象出它们扑棱着翅膀，从窗台轻盈地飞上枝头的灵巧身姿。
鸟儿天生便是幸福的，至少能远离地面的纷纷扰扰，抛开一切烦恼飞向云间去。可鸟儿天生又是不幸的，不说是否会丧身弹弓、捕鸟夹之下，一旦被人捉去，沦为了笼中之物，从今往后，外面的天空再大都与它毫无关系了。鸟儿是有灵性之物，离开了天空，便渐渐失去了灵性，如断了根的花儿，迟早有一日会枯萎、死亡、腐烂；如养在红鞋之中供达官贵人玩乐的乐骚，日益憔悴，翅鞘溃烂。
自从下嫁王厚德，住进王宅，赵澧兰就如离开了天空的鸟，终日囚禁于牢笼之中。她的生不由自主，死亦不由自主，甚至连自己三个子女的生死命运，皆半点不由她。
有几个人会在捕到鸟之后，又大发慈悲把它给放了呢？即便是玩腻了它，也终究不可能还它自由，也许会置之不理，任其忍饥挨饿、郁郁而死；也许，直接一刀抹下，结果它的性命，让它死得痛快点。
今日，是成山王约定来看王春华的日子，也不知现在，两个人是个什么情况了。赵澧兰心中始终念着这个问题，为女儿担忧着。如今，王晏已死、王景已逐，王春华已是她唯一剩下的子女了。若是王春华能攀得上杨启光，兴许，她赵澧兰还有最后一线活路。她想着，不论莲儿如何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至少王春华与杨启光的婚事，都是莲儿无法阻拦的吧？
“春华……”她焦干的嘴唇微微动了动，默默念出这个名字。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对。喑哑、沉闷，如一截老朽的枯木。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瞬间往下一沉，她连忙清了清嗓子，想要再说句话试试，可清嗓子的时候她便发现，喉咙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发出正常的声线了。
她惊出一身冷汗，急得大喊，这一喊，她终于彻底发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她哑了！
这个消息如一记晴天霹雳，劈头盖脑击中她，击得她头晕耳鸣，若非早就瘫倒在地上，她一定会一头栽倒下来。
是谁人在从中捣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头到尾把线索捋了一遍，细细回想着所有事情的始末。正当目光扫到身旁那一碗冷稀粥时，她顿时明白了——这碗粥竟是给她下的哑药！而送这碗粥的人，不是莲儿又会是谁？
她干柴一样枯瘦的手狠狠揪紧了衣角，恨得咬牙切齿，干枯的眼里却流不出一滴怨恨的泪水。莲儿已将她的人格侮辱到了极点，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哑药的药效仅有短短几日而已，并非永久。等到这几日过去，她必定不会放过莲儿，就算拼尽了最后一口气，也要亲手杀了莲儿！
只要那时候她还活着，只要那时候她还活着……
……
转眼，又是几个时辰过去了。
王昆、王昌，唯二两个能陪同杨启文玩耍的人都挂了彩，杨启文还能做什么？与老妇人、王厚德简单聊了两句可有可无的，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闲逛了一圈，就无事可做，急着回宫了。杨启光虽是不舍，可毕竟已在制壶间里逗留了过长的时间，只好与莲儿惺惺相惜，带着不舍告辞了。
自然，他谢绝了王家人的款待，也不愿去探望王春华，离开了莲儿，他片刻也不愿在王宅逗留，带上阿富阿贵二位随从，说走就走了。
走在回宫的路上，杨启文还想着王春艺受伤的事情，心中难免有几分愧疚。假山离他们是有些远的，若非王昆脚法那样偏斜，球怎么也不会飞到王春艺脸上去，话又说回来，若非他今日执意要玩蹴鞠，王春艺则不会受伤，更不会引发吐血了。
想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随意望了身旁的杨启光一眼，却在这时愣住了。只见杨启光自顾自埋头望着地面，脸上是满脸的傻笑，甚至还小小地笑出了声。
“四兄，”杨启文忍不住推了他一下，“你怎么了？”
杨启光恍然回过神来，闪躲着眼神，嘴角还不自觉挂着刚才的笑意，“没，没什么。”
杨启文疑惑地皱起眉头，“今天的你，好像总有点奇怪。”
“哪里，哪里奇怪了？”杨启光硬着嘴皮。
杨启文甚是不解：“你自己不觉得吗？从在南天门街遇见莲儿之后，你的脚步就特别轻快，到了王家，又怎么也不肯去看王春华，不看王春华倒也罢了，竟连半句话也不跟王家人啰嗦，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做，甚至饭都没吃，闷头就与莲儿进了制壶间，观摩学习了好些辰光，我当然觉得奇怪，你不是向来都对茶壶这些物件不感兴趣的吗？你若感兴趣，宫里的稀世珍品紫砂壶大把的是，你为何从不过问？”
杨启光硬着嘴皮：“我今天忽然有了兴趣，要你管什么。”
杨启文没再说什么，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下他，目光中藏着别有味道的深意。
下午明媚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耳边又传来了几声鸟儿悦耳的啁啾。初冬的暖阳，照得人格外舒心，虽然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杨启光的心中却似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只待着春风一吹，便可生根萌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