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径直走向了尸体旁蹲了下来，再度仔细查看着尸体。

　　“到底什么问题？”赵忠铭、赵云祥急不可耐道。

　　仵作小心翼翼地从赵澧兰披散的头发之间寻找着，在深处拨弄出其中一缕发丝，“瞧，这一缕发丝上占了一小块泥土。”

　　众人连忙凑近了去看。只见那块泥甚小，若不拆开赵澧兰的发髻非常仔细查看的话，是不可能发现的。

　　杨思荣陷入了思考：“这是怎么沾上去的？春华，你说，大姑的尸体，是你们家的郭嬷嬷收进棺材的？那郭嬷嬷有帮她重新梳理吗？”

　　王春华摇摇头，“我不知道，如果王家没有出事，那郭嬷嬷一定会认真打理尸体的，可那时候王家出了事，满门全灭，下人全部散了，这时候的郭嬷嬷还会有什么心思给我娘大张旗鼓的收尸呢？况且，收尸需要全身洗净，换上新衣，我娘已死多日，尸身早已软化，仅凭郭嬷嬷一人之力，想要做完这些事有些难度，她能找来这口薄棺把我娘放进去，已属仁至义尽。不过，若要说这块泥土是我娘死前沾染上去的，也不大可能，屋子里干干净净，哪里来的泥土，还是沾染在发髻深处？”

　　赵家人思考着王春华的话，纷纷点头。“那么也就是说，给大姑打理尸体的另有其人。”杨思荣自言自语道。

　　“我也认为夫人的尸身未被打理过。”仵作发了声，众人纷纷竖起耳朵，认真听下去。

　　“据大小姐方才所言，夫人是死于自己屋内的，屋内地面十分干净，鲜有泥土。”仵作指着那块泥分析道，“而这块泥，是粘在夫人头顶的发髻深处的，且与几根发丝牢牢粘连在一起，即便是夫人屋子的地面上可能会有泥沙，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这泥块虽然已经干燥了，但从与发丝的粘连程度看，是湿泥沾染上去的。”

　　“对啊，我也这么想。”赵忠铭附和道。

　　赵云祥也道：“就算地面可能有湿泥，那也应该沾染在发髻外部才是。况且，她的衣服并未沾染任何泥土。”

　　杨思荣摸着下巴，又陷入了思考，“也就是说，她的头发曾经被人披散开来，这才不慎沾染了泥土，帮她梳头的那个人又草草了事，不甚仔细，将这一缕发丝梳进了发髻里头去，这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沉默许久的赵澧兰姑母赵湘终于发话了：“那会不会是郭嬷嬷在帮兰儿尸身梳理的时候不慎沾染的呢？”

　　“虽然存在这个可能，不过窃以为，并非如此。”仵作指着赵澧兰的衣领道，“夫人衣领处的水渍便是最好的证明。”

　　众人纷纷凑近了脑袋细细一瞧，只见赵澧兰的衣领处有一圈非常浅淡的黄渍，若不是经过提醒，没几个人能注意到。显然，她的衣领处被打湿过，干燥之后便呈现出这圈淡淡的黄渍。这本是平常的现象，此刻却显得十分诡异——赵澧兰全身别处均未出现水渍，为何独独领口会有水渍呢？

　　“这…是怎么回事？”赵忠铭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郭嬷嬷给姐洗头时，沾染到了衣领上？”

　　“这不能证明什么吧，”赵云祥道，“领口有水渍，就能证明不是郭嬷嬷给姐梳的头？说不通啊。”

　　赵湘亦开口道：“如果洗头、更衣这些事都是郭嬷嬷做的，那么尸体的第一面貌就已经被破坏了，任何线索都不能当做证据了。我们眼下是不是该去找郭嬷嬷问个清楚？”

　　“对！”赵忠铭、赵云祥兄弟立即喊道：“来人啊，去王家把郭嬷嬷找来！”

　　“等一下！”王春华忽然叫住了他们，“王家太远了，先不必急着跑这一趟，我相信不是郭嬷嬷给我娘梳的头，我也相信尸体还保留着凶手的线索。”

　　二人不约而同诧异地回头望着她。她看了赵澧兰的尸体一眼，问道：“你们觉得，对于郭嬷嬷一个人来说，给我娘洗头会比更衣要容易吗？”

　　二人互相望了一眼，茫然不明所以。身后的杨思荣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道：“当然是更衣相对容易得多，尸体软化下来，衣服很容易就能穿上；但尸体软化后，仅凭郭嬷嬷一人之力是很难帮大姑输好这样的发髻的。”

　　赵湘皱着眉道：“那万一郭嬷嬷就是这样认真的人，把兰儿全身打理了一遍呢？”

　　王春华斩钉截铁地摇头道：“不可能，如果郭嬷嬷真的给我娘换了衣服，就一定会从木箱里拿出新衣。所有的新衣都是丫鬟洗晒完毕一同放置的，就算这件衣服的黄渍再淡，再不容易被人发现，那也是未经洗晒的旧衣，不可能会跟新衣存放在一处。”

　　赵家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杨思荣道：“那么，郭嬷嬷没有给大姑更衣，就更不可能洗头、重新梳起发髻了。”

　　王春华分析道：“我们来做一个设想。假设有四种情况，情况一是，郭嬷嬷给我娘梳了头、未更衣，泥土是梳头时沾染上的。这种情况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她既然连洗头梳头这么麻烦的事都做了，却没有做更衣这么轻松的事，不合常理。情况二是，郭嬷嬷给我娘更了衣，未梳头，这种可能性也是不存在的，因为领口黄渍证明了她根本就没给我娘更衣。情况三是，郭嬷嬷既给我娘更了衣，又梳了头，我们刚刚已经否定过了这种情况。那么，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种情况了——她既没有给我娘更衣，也没有梳头，只是把她放入了棺材，扛回储物间罢了。这不奇怪，我看到我娘尸体的时候，她的发髻并不显得散乱，尚有八分整齐，郭嬷嬷又因为王家出了事，心烦意乱，未给她净身、更衣，十分合乎情理。也就是说，尸身上保留的线索，都是凶手留下的。”

　　仵作赞许地看了王春华一眼，“大小姐真是聪慧过人，分析能力一流，果然是京城第一才女，名不虚传。”

　　赵家人惊叹不已，不由得对王春华刮目相看，尤其是李怀瑾。赵澧兰嫁给王厚德的十七年来，李怀瑾一度看不起王厚德，将赵澧兰逐出家门之后，连带着王春华一同看不起，即便是王春华的才华闻名整个西京市，她也对此不屑一顾。可如今，王春华第一次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虽然脸上仍然浮肿未消，看上去丑陋无比，可素养、谈吐、智慧让人不得不多看了她几眼。

　　这个十七岁的丫头，若是好好栽培，将来一定了不得，说不定，还能让赵家更上一层楼。李怀瑾打量着王春华，心中暗道。

　　“不过，”王春华又道，“这一切都只是我模糊的推测，具体还有什么尸体上查不出的细节，还是要派人去一趟王府，问郭嬷嬷了解清楚。”

　　“嗯。”赵忠铭立即喊过下人：“现在就去王家，把郭嬷嬷找来，越快越好！”

　　“是。”一个下人听命，匆匆赶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