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恶徒几乎没有什么挣扎就直挺挺倒下了，也许是第一刀就刺中了要害。

　　王春华惊魂未定，浑身颤抖，喘着粗气，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过去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发现自己手里仍举着那把滴血的尖刀，不由得惊呼一声，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跨上马立即飞驰而去。

　　趁着夜色，她没命地逃，耳边只听闻风的呼啸，心中是空白的，什么也记不起，什么也不敢想。杀人，是她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哪怕亲眼目睹了王家几十口人离奇凄惨的死状，目睹了赵家、申王府满门抄斩的败落，也刚刚在刑场上目睹了李敬亭一家以及王海、王甲的惨死……哪怕亲眼目睹再多人的死，她也无法做到杀人时淡定从容。

　　仅仅是杀一个罪有应得的贼匪，就能令她如此胆寒心惊，而莲儿亲手收割了数十人头，却能风雨不动、心安理得，稳坐紫霞宫。王春华苦笑：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王者气魄吗？若真如此，也难怪莲儿会成为赢家，而王春只能沦为丧国之女！

　　耳旁是呼啸的风。也不知就这样逃了多久，她脑子里仍然是一团乱麻。而打乱她思绪的，是远远地方的几团稀疏灯火。

　　前面应该又接近一处村庄了，这里已是有人烟之处。王春华摸了摸自己的脸，猛然意识到这副浑身血淋淋的模样，万万不可被人瞧见。她下意识地停下马来。

　　借着月色，努力环顾四周，寻找可供躲避之处，所幸发现不远处就是条河。

　　灯光离得还很远，这里周遭漆黑一团，趁现在清洗一下还来得及。王春华逃也似的溜到河边，小心翼翼走下光滑的石阶，蹲下身，把手伸进冰凉的河水里。冰凉的河水让思绪又稍稍清醒了一些。今晚的月格外明亮，倒映在河面，被她伸进去的手搅出一滩细碎的涟漪，皎洁，而清冷。

　　她洗了洗手，又拿出那把刀，也打算好好清洗一下，就在此时，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浅浅的脚步声，那步子细小而轻盈——难道又是一个匪徒？她不由得又浑身一惊，惊恐地转过头来。

　　岂料这一转头，倒把对方吓得失声尖叫起来——那是个穿着青灰色粗布的农家少妇，手里拿着块脏布头正要来河边清洗，却看见王春华的马，正心生疑虑，王春华便回过了头，那张滴着血的脸正对着她，那双眼睛在夜幕下像个空洞似乎要把她吞噬。

　　很快这位农妇就自以为明白过来：面前的这人必定是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刚刚杀过人，正在清洗血迹，消灭罪证！此时看见了匪徒的脸，必然是要被灭口的！

　　“啊——”手里的布头被丢到了一边，农妇声嘶力竭地呼叫着，转身拔腿就往有村里逃去。

　　“你听我解释……”王春华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农妇已经跑出不少远了。此时的解释都是苍白的，王春华岂能不知？而又万万不能放任那农妇乱跑乱喊，这样迟早会把全村的人都招过来，到时候报官、把她押送衙门，不是又得回到莲儿手上？

　　这辈子毁了事小，若传出她王春华逃出西京、前往东边的消息，莲儿难道不就能轻易猜出她的目标是陈国了吗？如果被莲儿知道了这一计划……她想都不敢想后果。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只能拔起腿拼命追上去。

　　眼看“凶手”追上前来索命，农妇的尖叫更甚。王春华只好边追边解释，无奈她的解释统统被淹没在农妇的尖叫声中。黑暗中，这小村落的边缘，两个女人就这样，一个穷追不舍，一个抱头鼠窜。

　　突然，“嘭”的一声闷响，那农妇被脚下的草木给绊倒，整个人摔飞了出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王春华浑身的肉都紧了一下，忙加快步伐追过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终于看清了地上的惨状——农妇一头撞在了大石块上，殷红的鲜血一股股朝外涌，她已经开始两眼翻白，腿和脚还在微微抽搐。

　　王春华倒吸一口凉气，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失声惊叫出来。短短时间，她竟夺走两条人命，而这一次的无心之过，比上一回的主动杀人更让她陷入惊恐与慌乱。

　　刚刚农妇的尖叫，似乎惊动了村子里的一些人，王春华远远听见有一些嘈杂的人声，还有三五家亮起了小小的灯火。她登时浑身一个激灵，方才想起，刚才二人你追我赶，动静不小，想必很快就会有村民赶往此处——此地不宜久留！

　　她飞身跨上马，迅速驶离，耳边只传来呼啸的风声。她不敢回头看，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那农妇还能救活会是怎样——会不会供出王春华的样貌？画师会不会画成通缉令，贴满大街小巷？这件事会不会立即传到莲儿耳朵里？那么，此行的方向与目的，岂不是也都昭然若揭了吗……单枪匹马如何能与莲儿派来的万千追兵抗衡？

　　王春华只有马不停蹄地跑。一边跑一边在心中想着：那农妇最好是已经咽气了。

　　这样想着，却又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变成和莲儿一样的心狠手辣之辈了？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王春华继续骑着马向东逃窜，将西京的过往与那些风声一同扔在了后头。看来，这一趟，她得再加快些步伐了。

　　就这样，没日没夜地赶着，数着一个个天亮，天黑，日升，日落。餐风露宿，食不果腹，一日又一日。……

　　终于到了峒山偷袭的这一天。

　　这是个阴霾的日子，山中视野不甚清晰，利于潜行。皇上并未从南方调兵，杨启昭带领着五千精兵从峒山某处岔路悄然潜入华亭郡。这处岔路极为隐蔽，蜿蜒盘曲，陈国人一定无法料到他们走的是这条路。

　　峒山地形出了名的错综复杂，山谷极多，山间小道数不胜数，哪怕是对这峒山地形最熟悉的陈国人，也挡不住所有的山路，无法阻止这场偷袭。尽管如此，陈国人还是在几处要道安排了把守，每个人都埋伏在山头隐蔽处，严阵以待。

　　这糟糕的天气让不少陈国士兵心生担忧：山里能见度不高，就这样凭运气守着，周国士兵若真要在今日偷袭，怕是也很难阻止。

　　正士气低迷、人人焦虑不安之时，忽然听见远远山头传来一阵巨响——“轰隆隆！”

　　这铺天盖地排山倒海般的巨响，如同一记春日响雷，敲击在人们心头，霎时间，整座峒山都在震动，整片大地都开始摇晃，仿佛地面马上就要裂出一道大口子。

　　“有人在炸山！”陈国士兵惊呼。

　　只见远处那一整片山崖都被炸塌了，山石轰隆隆倾倒而下，顿时一片尘土四起，阵阵巨响听得人心惊肉跳。不用想，那一带谷底若是有人，早已被压成碎骨了。

　　士兵们乱作一团，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惊恐、茫然之色，好些个胆小的几欲抱头躲进角落，生怕那边的余震会波及到这处山头。

　　“莫非周国从那边进攻了？！”慌乱之余，人们纷纷胡乱猜测着。“可是周国炸山头作甚？伤不到陈国，反而打草惊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领头的士兵也不免惊慌了一阵，而后镇静下来，望着那砂砾四起的方向，皱了皱眉头，“我们并没有队伍埋伏在那边，那儿一定不是我们的人。”

　　“啊？那会是何人所为？”听闻此言，士兵们的心更是高高悬了起来。

　　头领摇了摇头，看他的模样也是一脸困惑，“炸山太危险，且后患无穷，我们不可能轻易安排这种行动。”

　　“会不会是韦国的人干的？”士兵们纷纷猜测。

　　头领仍是摇头，“这次，唯有陈韦二国联手作战，方能赢得一线生机，韦国没有理由突然弃我们于不顾，连商量都不跟我们商量就制定这种危险的计划。”

　　“那……唯有可能是周国人了？”

　　“不论何人所为，我们先去几人侦查一下情况吧。”头领望着远处那尘烟四起的山头，忧心忡忡，嘱咐道：“别太靠近，现在还很危险，山体随时可能会再次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