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元十一年的夏至，天岐皇朝的老百姓们，热热闹闹地围观了两件大事。
一是，和天岐打了上千年大战的奴兰国，连皇城都被岐帝攻破，不得不俯首称臣。
随后，岐帝下诏，奴兰皇城自此改为天岐昭州，派太尉沈素之侄为昭州都督，即刻上任。
然而，老百姓们更感兴趣，津津乐道的，却是这第二件！！
岐帝率黑翼铁骑凯旋之后，萧太后突然病重，宫中太医轮番上阵，却束手无策，药石无效。
萧右相自小与萧太后兄妹情深，不顾外臣身份，联同满朝文武百官上了一道折子，恳请岐帝开选秀女。
目的嘛，自然是为了给病中的萧太后冲喜。
说起天岐皇帝选秀，那可是天岐皇朝的一大盛事……但凡三品官以上，适龄女眷悉数入花名册，呈报相工，即由皇后派出的太监总管……相工择出容貌品行皆符之女，才可将其画像送到天岐皇帝面前……由天岐皇帝亲自挑选。
满朝文武都做好了岐帝否决，他们哭天抹泪的准备，不曾想，往来始终驳回采选秀女折子的岐帝……
此番……竟然应允了？！
采选秀女的御旨一下，天岐皇朝的三品以上官员，都开始蠢蠢欲动。
不说天岐三品以上官员，各人有各人盘算，但他们家中的适龄女眷，倒是各个都很期待。
传闻中，岐帝秦绝相貌甚伟，英俊挺拔，文韬武略，运筹千里，除了脾气不太好，爱杀人之外，简直完美！！
于是，当事人愿意，当事人爹娘亦欢喜……
天岐皇朝三品以上官员开始暗中运作，都希望能够为家中适龄女眷谋划，送入天岐后宫。
但他们对此番采选秀女如此心动，大多缘由，都是因为一个心照不宣的，非常美好的祈愿……
岐帝秦绝登基十一年，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随着天岐疆土愈加广阔，岐帝俨然要开创一个盛世帝国……
然而至今，岐帝秦绝膝下却仍旧只有两子一女。
这两位皇子当中，小皇子却是个来历不明的。
甚至屡屡还有传闻，小皇子其实并非岐帝亲生，而是废太子秦穆的遗腹子。
当年，废太子秦穆起兵造反，结果兵败自尽……
岐帝看在兄弟手足的面子上，不计前嫌，这才收养了长兄之子……
——那么，试问，谁会将亲手打下的江山，拱手交给侄儿呢？
三品以上官员们纷纷暗中踌躇：此等皇族血脉秘辛，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至于嫡子秦稷，那倒是出身极其显赫，生母乃中宫皇后萧氏，外祖又是琅琊萧氏族长，天岐朝堂上的萧右相……
姑祖母更是炀帝朝的皇后，如今的萧太后，是岐帝最尊重的母后云云……
可是，满朝文武却也有一个共识，岐帝雄才大略，绝对不可能坐视外戚势力日渐庞大。
——那么，嫡子秦稷，或许，成也出身，败也出身呢？
自古以来，对于任何一个皇帝而言，子嗣单薄都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罪过！！
三品以上官员的脑袋里开始放烟花，若是他们的女儿入了宫，讨得了岐帝喜欢，早日为岐帝诞下更多皇子……
将来，谁是下一任天岐皇帝的外祖父，还说不定呢！！
母凭子贵，他们的家族……必定也能跟着飞黄腾达，成天岐豪族之一！！
于是乎，热热闹闹的，为岐帝秦绝选妃，敲锣打鼓地开始了……
——
凉州距离胤都，着实还是有些偏远，因此，扶苏还不知道秦绝采选秀女一事。
她目前烦恼的是，虽然秦绝率黑翼铁骑大败奴兰，但奴兰皇族仍有几人扛着复/国的旗号，在奴兰皇城……
不对，现在是昭州了……
在昭州附近招兵买马，伺机而动。
扶苏猜想，这也是为什么，秦绝会派太尉沈素的侄子，去接管赵成各项事务的原因。
扶苏心烦得很，从蛇山地宫回来之后，阿榛详细告诉了她蛇山地宫发生过的诸多事情……那个小书生模样的柳七，果然是受复陆支命令潜入蜂巢瞭望塔台，更是暗中，悄无声息地控制了蜂巢瞭望塔台……若不是萧虑在大战时，死守住了蜂巢瞭望塔台……当柳七离开蛇山地宫，欲点燃塔台内的火油炸药，与姑珩山同归于尽时……
根本无人可以阻止。
但萧虑打败了柳七，柳七受伤，在凉州街头劫持了一匹马，随后便下落不明，生死成谜。
柳七是复陆支的亲传徒弟……对柳七的好坏，扶苏不敢轻易下定论。
毕竟她也不清楚，复陆支除了教授柳七道术符诀之外，是否还教会了他，对天岐人的恨。
若前两件事，对于扶苏而言，只是公事公办，毕竟涉及了昭阳府后续往更北之地的生意拓展。
然而，最后一件事情，扶苏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呼韩邪消失了……
奴兰皇城城破之后，呼韩邪便不知去向。
昭阳府的护镖卫奉扶苏之名，沿着奴兰皇城周遭各条官道小道，从四月找到如今夏至，却始终一点消息都没有。
扶苏本打算亲自去寻呼韩邪下落，偏偏这时候，她收到了一封想火漆银笺——署名：沈玑木。
——当朝太尉，沈素，字玑木，也是扶苏生母离怀姝的师兄。
扶苏年幼时，姝贵妃宠冠六宫，她不知天高地厚，常常跑到太极殿的宣政阁附近玩耍。
那时候，小扶苏总喜欢在散朝之后，央求太尉伯伯将她扛到脖子上骑大马，在宣政阁外的花廊里溜达，抓漂亮的小蝴蝶。
小扶苏不懂天岐太尉在外头究竟有多风光，她只知道，那是很纵容她的伯伯，不像父皇那般严肃，还愿意讲故事逗她玩。
后来，汝阳离氏被诛灭全族，母亲被逼自缢，小扶苏的太尉伯伯，却始终待她如自家侄女。
多年前，扶苏创下昭阳府时，曾给沈太尉送了一封火漆银笺，承诺若是有事需要帮忙，可用火漆银笺来告诉她。
这么多年了，逢年过节的，沈太尉都会为扶苏准备一份礼物，命身边亲卫偷偷送入凉州竹馆。
然而，却从未开口提过要求。
这一回，沈太尉不惜用了火漆银笺，想必事情很是棘手。
扶苏某些事情，向来不避裴卿卿，裴卿卿便也瞧见了来自太尉府的这一封火漆银笺的内容，登时大为诧异。
“沈太尉的侄女，那不就是沈长乐？”
扶苏挑眉，好奇道：“你认识她？”
裴卿卿指使一旁的小狐狸秦缺为他倒了杯的热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解释：“我当然认识她，沈长乐，定州盛氏的当家主母，掌管着定州盛氏旗下的所有盐行，手段了得，是个才貌双全的貌美夫人呢！！”
突然，裴卿卿想到什么，奇怪地瞄了扶苏一眼，纳闷道：“扶苏你年少时，难道没见过她吗？”
闻言，扶苏不由仔细回想了一番，沈长乐……沈长乐……长乐……等等，她有印象了！！
“我读北山庭时，好像见过她。”
说来也是奇怪，北山庭并不大，但扶苏却拢共与沈长乐不过见过三四面，记忆里，她总是跟在卫唤云身后，唯唯诺诺的样子，丝毫没有裴卿卿口中，叱咤商行，手段了得的当家主母风范。
不过，人都是会变的。
“裴卿卿你再多说一些关于沈长乐的事情呗！！”
扶苏接到的火漆银笺中，沈太尉并未交代太多详细，只说他有一侄女沈长乐，几日前，突染风寒，不治而亡。
沈太尉觉得此事，事有蹊跷，拜托扶苏替他暗中调查清楚。
裴卿卿向来乐于八卦，自然滔滔不绝地分享了起来：“这沈长乐虽然是定州盛氏的当家主母，但实际上啊，她是盛侯爷的续弦！！盛侯爷的嫡妻，是兰陵卫氏的嫡女卫唤云。十多年前吧，兰陵卫氏与定州盛氏联姻，那可是轰动一时呢！！”
——八卦的精妙之处在于，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扶苏嗑着葵花籽，也拿出她知道的八卦内幕来，“我知道卫唤云，娇滴滴的美人，蝉联北山庭数届的美人排行榜第三！！”
当时，她还和皇兄秦穆认真地讨论过，卫唤云是不是喜欢秦绝，但是后来……
裴卿卿点头，十分赞同对卫唤云美貌的评价：“我前几回随媚娘到定州买货时，听过很多关于卫唤云的流言，卫唤云当初似乎并不喜欢定州盛氏的小侯爷，心中另有情郎，只是迫于天岐两大豪族联姻，父母之命，不得不从。”
“这绝对是假的！！”
扶苏与裴卿卿虽然喜欢八卦，但他们的八卦小分队也是很有原则的！！
——不能随便拿个谣言当事实。
“我和卫唤云同窗数年，她喜欢的根本一直是盛泓！”
扶苏连葵花籽都忘记嗑了，激动道：“就是定州盛氏的那个盛侯爷！！”
“只是，盛泓，特别不是个东西！！”
此话，裴卿卿根据他搜集的消息，也是赞同的：“没错！卫唤云大婚之后没几年便病重过世了，连头七都没过，盛泓便迎娶了沈长乐为续弦，之后，两人更是出双入对，定州盛氏的盐行生意，也允许了沈长乐插手。”
顿了顿，裴卿卿突然兴奋起来：“扶苏你说，当年卫唤云之死，会不会是盛泓与沈长乐的手笔？”
扶苏缺失的部分记忆，正好是从卫唤云大婚之后，因而，她丝毫不清楚盛泓与沈长乐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有一件事，扶苏无比确定。
沈氏虽然不同琅琊萧氏、陇溪郎氏、兰陵卫氏、定州盛氏等几大天岐豪族，但沈氏乃官宦世家，丝毫不逊色。
沈长乐不可能自降世家之女的高贵身份，与盛泓私通，甚至甘愿为续弦。
而且，扶苏记忆中，沈氏家风素来清廉严厉，对家中子女更是十分严苛。
若是沈长乐真的品行不堪，沈太尉根本不可能为一个丢尽沈氏颜面的侄女，亲自写一封火漆银笺，来找她帮忙。
“沈长乐很是懦弱胆小，却成了你口中，定州盛氏的当家厉害主母，我总觉很奇怪。”
——昭阳府中，裴卿卿不仅仅掌西境八州情报。
——连同东境，三年前才开始慢慢布置的情报网，也被扶苏一股脑地丢给了裴卿卿，因此，有八卦，问裴卿卿！！
扶苏双手托腮，转念一想，问：“盛泓家中人口，是怎样的？”
“咱要是聊这个，那我可就有话说了哈！！咱昭阳府与定州盛氏的盐行有合作，我特意查过他家！！”
裴卿卿咬着红糖藕酥，一脸兴奋：“盛侯爷家中人口其实很简单，当家主母沈长乐，卫唤云留下的嫡子盛寂，还有一房妾室……我着重说一下这个妾室哈……盛侯爷年轻时，认了个义妹月谨，在尚未迎娶卫唤云之前，便将其收了房……那妾室为盛侯爷生了个儿子，盛侯爷特别喜欢，为其取名盛诺，自小带在身边教养……这可是连嫡子盛寂都没有的待遇呢！！”
“月谨成了盛泓的妾室？！”
裴卿卿的八卦太过惊诧，扶苏目瞪口呆，脱口而出，惊呼道：“她不是喜欢秦绝吗？！”
扶苏可是亲眼目睹了月谨对秦绝诉衷肠，顺便献身，可把她幼小的心灵给吓唬的！！
“哇哦！扶苏你们北山庭到底是个啥地方啊？！”
裴卿卿终于忍不住，颇为感慨道：“这也太混乱了吧？！”
“闲来无事，吟风赏月的，总是很容易春心萌动的嘛！！”
扶苏摆摆手，顺手拿走了小狐狸秦缺手上的弹弓，换了个较为温和的小玩具给他，这才继续与裴卿卿闲聊。
“不过仔细想想，秦绝也太惨了吧，我都开始怜爱他了……”
“好不容易有个姑娘喜欢他，结果却还是成了盛泓的……不过……”
裴卿卿好奇地问：“不过什么？”
“不过，秦绝如今也是抱得美人归。”
扶苏回想往事，莫名生出一种沧桑感：“当年他那么喜欢萧晞，不惜与皇兄以命相搏，后来争帝位，还是他赢了。”
萧晞从穆候夫人，一转眼，成了新帝的萧皇后，不知道多少胤都皇城名媛，暗暗羡慕呢。
“娘亲，父皇最喜欢你的！”
小狐狸秦缺抱着黑豹娃娃，手脚并用地爬上扶苏的怀抱，认真为父皇解释：“父皇他真的可喜欢你啦！！”
“小狐狸，你可真是蜜做的小人儿，甜得很呢！！”
怀里是裹着狐裘，小毛团子一般软糯糯的小秦缺，扶苏颠了颠，暗暗高兴，嗯，养了大半年，好像胖了不少呢！！
裴卿卿赶紧打岔，笑道：“古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早些年，定州盛氏还稳稳居于天岐东境首富……不仅盛老侯爷在朝为官，胤都皇城里，又有盛氏嫡女，颇受炀帝宠爱，很是风光！！……但岐帝登基之初，盛老侯爷过世，随后，德妃为炀帝殉葬，到了如今第十一个年头，盛侯爷当家做主，盛氏盐行便出了不少问题……”
“媚娘与盛氏盐行打交道更多，据她说，盛氏盐行出产的盐，质量越来越不行！！”
“既然火漆银笺都送过来了，看来，得走一趟定州盛氏……”
扶苏拿了九连环教小狐狸秦缺玩，吩咐裴卿卿：“准备一下马车，你和我一道，顺便叫上厢房里的那位。”
……
…………
扶苏所指厢房里那位，是华孟道士。
裴卿卿知道了蛇山地宫里发生什么，自然清楚华孟道士的身份——和奴兰国的复陆支宰相合伙，设计扶苏。
起先，裴卿卿还将华孟道士当成好友，毕竟在豫章郡北，与巨蛇妇缠斗时，是华孟道士救了他一次。
但背叛天岐，设计坑害扶苏，这是裴卿卿不能容忍的。
……
站在厢房窗外，裴卿卿隔着白纱，凝视着屋中正襟危坐，凝神运息，温朗俊逸的高大男人，心中总觉得奇怪。
……
从蛇山地宫被扶苏逮回来之后的华孟道士……很奇怪……
不再是吊儿郎当，插科打诨，风流不羁的模样，更像是变了一个人，沉稳内敛，沉默寡言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