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号的熊熊火海中……墨发玄冠的高大男人,身挺肩宽,腰腹劲瘦……
青面獠牙的玄铁鬼面具,狰狞黑蜮,男人冷眸一凛,黑衣广袖翻飞,猎猎作响……
男人骨节分明的指间,镌刻神秘纹络的漆黑指戒戒面,银芒暗涌与似墨剑息交织氤氲,戒幻七尺青锋。
倏忽一瞬……整座复陆宰相府,都听到了一声直击神魂深处的剑鸣……
七尺青锋于男人掌中紧握,震颤低鸣……剑柄诡谲花纹蠢蠢欲动,急不可耐地欲再尝鲜血。
数以千百计的赤鳞铁甲军,睽睽众目之中,终于见到了他们奉国主之命,最终将全力围剿的神秘男人……
……拔剑……出招……
阁楼檐顶之上,呼韩邪唇边奏出的诡秘笛音,将云海之间肆意翻涌怒吼的赤神蟒……唤回了身边。
此刻,赤神蟒庞大身躯盘踞呼韩邪身旁,嘶嘶吐赤信,犹如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焰山。
呼韩邪双眸癫狂,阴狠地盯着黑衣男人,“朕认得你的剑,十二年前,将离儿从朕身边带走的黑衣人,就是你。”
黑衣男人面无表情,烟嗓低沉,“若知有今日,当年本君一定不会放过你。”
“很可惜,命中注定,你要死在朕的手下。”
呼韩邪狂傲,不可一世,讥笑着他对面的黑衣男人:“凭你的一把剑?”
“是……”黑衣男人冷若冰霜,掌中七尺青锋剑鸣低吼,“凭本君,一把剑。”
“正好,朕今日便来领教领教你这十二年来的修炼成果!!”
呼韩邪唇边的诡秘笛音再起,与顾渲所吹奏笛音……大为不同。
呼啸狂风热浪席卷的楼宇之巅,呼韩邪迎风而立,刻入骨髓的平阳流火笛曲,从他指尖倾泻流出。
呼韩邪指法娴熟,所奏骨笛之音……高音激昂……低音浑厚……音律间的变幻,甚是玄妙无穷,
纵是黑衣男人,也不得不赞上一句,倘若骨笛不以操纵赤神蟒作恶为目的……
呼韩邪的笛音造诣,已然登峰造极,宛若天籁之音。
甚至于,黑衣男人掌心青锋剑柄中跃跃欲试的诡异花纹,听闻骨笛笛音,亦是愈加兴奋,妖冶花蔓颤动摇曳。
笛音控制下的赤神蟒摆动庞大蟒躯,高高扬起蟒首,赤瞳阴鸷。
愤怒中的赤神蟒如山的蛇躯朝黑衣男人横扫而去,巨大蟒尾,铁棍一般径直将待离小楼从中央拦截,一截为二。
镶金嵌玉,雕梁画栋,朱漆碧瓦的高楼……顷刻之间……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瓦砾碎石,燃火红绸,漫天散落如雨。
黑衣男人悍然挥剑,剑式神秘莫测……呼韩邪指尖变换,骨笛笛音于宫商角徵羽之中奏出平阳流火笛曲……
赤神蟒闻笛音而愈加狂怒,引来晴天惊雷,翻云滚雾,如山蟒躯翻卷着直直袭向黑衣男人。
一人一蛇,过招之快,绚烂寒冽,目不暇接。
黑衣男人紧握七尺青锋,剑剑不留余力……但那赤神蟒已然化蛟……全身坚硬如铁,分毫难伤……
以命为战的过招中……刀剑铿锵……星火四溅……
…………
……………………
几番鏖战之后,黑衣男人眉峰紧皱,赤神蟒声声嘶吼穿透秦绝血肉之躯,几乎穿彻了他的神魂。
黑衣男人渐渐落于下风……
…………
……………………
剑道臻境的修为,对上眼前这一只,受天道的偏爱而诞生于世的不周山异兽,最接近赤神之力的赤神蟒……
到底还是赢不过……黑衣男人不由庆幸,他已经事先将小乖送走……
…………
……………………
阿统抬手,赤鳞铁甲军万箭对准了秦绝……
阿统手落,万箭穿心,忽而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要
黑色斗篷陡然出现,月白纱罗裙翩跹如蝶舞,呼韩邪命令赤神蟒的最后一击,竟是落在一个任谁都料想不到的人身上。
呼韩邪面色瞬间毫无人色,急急奏笛,试图收回赤神蟒的撼天动地的最后一击,可是来不及了……
黑衣男人更是只记得揽住脱力而从半空中直直坠下的白衣女子,连御风都忘记了,嘭地一声,重重跌落于地……
…………
火海肆虐,焦骨具具,亭台楼阁皆化为乌有。
灰烬浮尘漫天飞扬,带着熊熊燃烧后的余温,落到复陆宰相府中的每一个人身上。
赤鳞铁甲军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天落了血,也不知道是天上哪位神仙的。
…………
优雅华贵的堂堂奴兰一国之主,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志在必得,不复再见。
呼韩邪满头青丝似染了血一般赤红,随风狂舞。
他的容貌依旧俊美,发颤的手中紧攥着的那一支骨笛,却冒出了幽磷惨绿,活像幽冥地狱而来的万恶之鬼。
恶鬼的一双凌冽凤眼露出了一丝茫然,盯着那慢慢阖上双眼的白衣女子,喃喃地问,像是问自己,也像是问那白衣女子。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还是这样?”
…………
很多年以后,阿统仍旧记得今日火海中的赌命死战,一清二楚,每个细节都像刻在他的骨头上一样清晰。
终其一生,他至死也未曾忘却那种不属于凡世的恐怖力量……
对于追逐力量的赤鳞铁甲军而言,他死而无憾,但是,若可以,他其实不是很想亲眼得见……
美好,都应该被珍视,被好好地保护起来。
所以阿统至死也不能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选择逃离地狱之后,再重新回来。
……
他分明记得,国主与黑衣男人的生死之战前……
黑衣男人脚下,玄墨剑息萦绕着澄澈银光,法阵中,被召唤出了一只羽翼绚丽璀璨的巨鸟。
丈宽羽翼伸展开来,巨鸟振翅高飞,载着那位美好的一袭白衣,巨鸟扇动着羽翼,火纹墨影的尾羽乘着骄阳,翩然远去。
阿统本以为那位白衣女子不会再回来……
因而,当那一袭白衣骤然扑向黑衣男人,替黑衣男人挡下赤神蟒致命一击之时……
阿统竟傻乎乎地揉了揉了眼睛……他被吓坏了,一个人竟然可以流那么多血,将一袭白衣都染成了红裙。
…………
黑衣男人拥着沉沉睡去的怀中人,遍布血丝的黑眸一遍遍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视宰相府……
整座复陆宰相府已然倾颓殆尽,尘埃落定。
不仅仅黑衣男人发现了,连在场的赤鳞铁甲军都发现,连池边四棵青松都被惊雷劈成了碎块,但那一汪鲤池竟完好无损。
胖乎乎的锦鲤甩着尾巴跃出水面,尾尖扬起水滴,折射着烈日下,五色光彩。
等等……池边的四棵青松树坑里,为何有四具白骨?!
“原来如此,入口,竟是被藏匿于此处。”
阿统听见那个与赤神蟒大战数百回合,却仍活着的黑衣劲瘦男人,怀中抱紧了那生死不知的女子,一步步走向鲤池。
呼韩邪神智混乱,癫狂大吼:“——拦住他!——给朕拦住他!——离儿是朕的!是朕的!!”
呼韩邪连掌握骨笛都忘记了,推开簇拥护卫他的赤鳞铁甲军,跌跌撞撞朝秦绝奔来。
“——不要带她走!——离儿!离儿!——你别走——你回来!!”
赤岭铁甲军看着他们的国主,像个疯子一样地哀求,“——朕错了,朕错了!!”
呼韩邪头痛欲裂,浑身上下似有无数的利齿跗骨……不断吸他的血,噬咬他的肉……
很痛,心口最痛。
阿统并未出手阻拦黑衣男人,他下意识觉得,黑衣男人想到了办法救离姬娘娘……
他自顾自上前欲搀扶国主,却被国主一把揪住铠甲衣领,怒吼道:“——拦下他!他又要将离儿从朕身边带走!快拦下他们!!”
靠近了国主,阿统才觉得国主浑身滚烫似置身于火海之中……他的铠甲甚至开始变红……
他毫不怀疑,国主再继续揪着他不放,他会被国主烧伤。
阿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他誓死效忠的国主……似乎疯了……
眼见黑衣男人距离鲤池,只差两步之遥……
呼韩邪一把掐住了阿统的肩膀,雷霆震怒,朝其余赤鳞铁甲军狂吼。
“——给朕拦住他!!”
赤鳞铁甲军的铁令之一,效忠国主。
他们听命行事,举刀疾冲上前。
黑衣男人掌心玄墨剑息恢弘,汹涌磅礴,剑威锋锐彻骨,杀意凛然。
排山倒海而来的磅礴剑气,以黑衣男人为中心,向整个复陆宰相府震荡开来,满府赤鳞铁甲军被一举掀翻在地。
见状,呼韩邪甩开阿统,狂奔上前。
行尸走肉一般的秦绝却突然顿住脚步,抱紧了怀中人,纵身跃进鲤池。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转瞬之间,在鲤池中,消失不见。
…………
……泪水夺眶而出,瞬间化为他眼前的白茫茫一片雾气。
呼韩邪喃喃地唤,“……离儿……朕错了……”
…………
她一直很在意,盗取奴兰城防布局图之后……她在燕凝大宫,又发生了什么。
……十二年前…………十二年前的燕凝大宫,与今日,此刻……发生在复陆宰相府的一切,何其相似。
鲤池旁边,波光粼粼。
呼韩邪却不敢再继续上前一步。
赤神蟒双翼收拢,停落池边,蟒首亲昵地蹭了蹭呼韩邪的肩膀,很是乖巧。
阿统顾不得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口,上前抱拳向请示呼韩邪请示。
“国主,是否依照计划,赤鳞铁甲军立即从复陆宰相府的密道撤退?”
“……………………”
呼韩邪默然不语半晌,最终,吩咐阿统。
“传朕口谕,命驻扎边界的奴兰赤鳞铁甲军整装,随朕一道,完成奴兰先祖未竟之大业,征服西洲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