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元祭后,天岐春日的脚步渐渐临近,哪怕是地处北境最边缘的豫章郡,亦随之春暖花开。
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第一缕晨曦穿透浑噩夜幕,照着寂静小院西厢的小轩窗。
床榻上,熟睡的白衣女子被如水曦色笼上了白茫氤氲的光晕,黛眉紧蹙,眼角有泪滑入枕巾,宛若墨画仙人。
突地,一声惨叫打破了赵家小院的沉寂晨间时分。
随之而来的,是裴卿卿那十分熟悉的尖锐高喊声,堪称石破天惊。
猝地,扶苏从茫然睡梦中惊醒,心有余悸地抬手一摸额头,满是豆大汗珠,沾湿了整个手心。
显而易间,她又做了一场噩梦。
可她最近做恶梦的频率着实也太高了一些?
扶苏心中默算,往常她也做噩梦,但是三四个月才难得遇上一回,醒来后更是对梦境一清二楚,每每与裴卿卿拿梦境里荒诞诡谲的剧情开玩笑。但是自从她来到豫章郡之后,短短半个月内,几乎夜夜被恐怖噩梦缠身。
每日醒来,她浑身都被汗浸湿,像是刚从池子里捞出来,不仅如此,一旦她从梦里醒来……
梦境里发生了什么,她根本一无所知。
会不会……扶苏不禁打了个寒蝉,与湿诛女尸——也就是顾婉有些许关系?
《弱水录》中记载,凡人熟睡之时,乃其魂力最为薄弱之机,邪祟常以此为契作乱。而世间邪祟种类繁多,其中又以血缘之亲为最。从祖辈上算,顾婉与她仍有一丝血缘干系,眼下顾婉已成了湿诛女尸,若是那个凶险至极的湿诛子母阵尚存她未发现的凶气,导致她夜夜噩梦,也并非毫无道理。
但是,以噩梦吓唬她,醒来后又忘得一干二净,那她根本不会被真的吓到……
幕后者,又图什么?
扶苏正百思不得其解,屋门外,裴卿卿砰砰砰地用力砸门,大声嚷嚷着开门!
“扶苏!小狐狸在你房里吗?!”
小狐狸?
摸了摸床榻内侧的绒被,冰冷感觉一下激得扶苏彻底从恍恍惚惚里清醒过来。
昨夜,小狐狸与她闹了矛盾,委委屈屈地坚持要与榛阁主睡在一道,她想想觉得并无不妥,便由着小狐狸了。
裴卿卿一大早,火急火燎地敲门,无缘无故地找小狐狸做什么?
外头适才似乎闹了一阵很大的动静,这才将她吵醒,难道与小狐狸有关?
右眼猛地一跳,预示了不详,扶苏微愣,一滴豆大汗珠划过眼角,顺着脸颊,滴落手背。
裴卿卿声量愈加高亢焦急,吼道,“扶苏!你该不会也不在吧?你再不回答,我破门了啊!!”
扶苏忙不迭披上外衫起身,屋里,门刚推开,便一把撞上了满脸焦急慌张的裴卿卿。
裴卿卿抓着扶苏的手,僵着惨白的脸,往扶苏手里塞了一个赤红香囊。
手中香囊被扶苏拿在手里掂量,不重,丝绸质地的面料摸起来稍稍湿润,好像还有一缕奇怪的熟悉香味。
裴卿卿焦急催促她打开,扶苏蹙眉不解,双手动作却未停下,打开香囊后,里头竟是一截染血的指头……还有一张纸。
一张已经被揉皱得不成样子的信纸,扶苏将它摊开,字迹娟秀端正,所书之言,却极尽恶言狠意。
待一字一句地看清信中所写,扶苏心头咯噔一下,顾不得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夺门而出。
打从屋门一开,裴卿卿便匆匆打量了扶苏的整间西厢小屋,但是小狐狸那毛茸茸的一小团,没有在他视线里出现。
怎么会,小狐狸怎会不在扶苏身边待着呢?!
自从小狐狸从天而降,误认扶苏为亲娘,那只毛茸茸可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挂在他最最喜欢的娘亲身上。裴卿卿转念再想起平日里,小狐狸一见着他,便冲过来甜甜喊裴叔叔的画面……信中所言……又叫他心堵得更难受了……
榛阁主的客房距离扶苏的西厢小屋并不远,穿过横贯院子的整条走廊,廊道尽头便是。
焦急紧张,冷静全失的扶苏猛然拍门,门扇在她手下摇摇欲晃,无法发声的喉咙只能嗬嗬低吼……
可是,屋里却始终没有人应答她。
“这间屋里没人的,柳七刚才说,他夜里起床解手时,凑巧遇上榛阁主出门。”
裴卿卿习惯晨跑,今早如往常一般,本打算绕着赵家小院跑步,可他刚出院门,便在院门口的大红灯笼上,看见了挂着的香囊。那时,香囊上还歪七扭八地盘着一条小黑蛇,嘶嘶地朝他吐着鲜红的信子。奇怪的是,小黑蛇竟丝毫也没有为难他,猩红蛇目与他静静地对视了一番,仿佛得到了什么命令,绕着大红灯笼的竹骨,咻地一下滑走。
眼见小黑蛇隐入了赵家小院外的稀疏矮灌丛林,他才好奇解下香囊,待看了信中内容,才知那是一封绑架信。
寄香囊者自称小狐狸在他手中,要求扶苏两日后,正午时分,带着湿诛女尸顾婉,前往雁谷关交换小狐狸。
那一截染血的孩童手指,便是从小狐狸右手砍下,以作警告。
这厢,裴卿卿恍神之际,扶苏已一脚踹开了屋门,然而她冲进屋内,结果与裴卿卿所言不差。
屋内空无一人,黑袍男人早已不知去向……至于她迫切希望见到的那一只毛茸茸小狐狸,亦不见踪影。
扶苏双腿一软,手撑着茶桌才勉强稳住身形。
赤红香囊里的那一截小拇指,瞧着的确是孩童的大小,但事实上,会是小狐狸的吗?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扶苏不断地安慰自己,幸好,幸好她早有准备。
自从豫章郡界碑遭受人皮袭击后,她便将那一枚月润星芒玉佩留在了小狐狸身上。那一枚月润星芒玉佩是汝阳离氏家传的宝贝,天赋结界,但凡月润星芒玉佩察觉到它的主人即将受到伤害,玉佩便会唤出月润结界,护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