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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女儿？
天岐炀帝的亲生女儿只有李舒嫔所出的长公主秦琉璃一人，炀帝心底清楚得很。
姝贵妃闻言，满心俱是凉意，她已经彻底清醒了——炀帝不会放过她的阿离。
然而姝贵妃却不能泄露出丝毫的慌乱，她在炀帝的殷切期盼下，强作淡定地喝下了炀帝特意吩咐御厨熬好的薏米杏仁粥。
自此，绝口不提求炀帝饶过阿离一说。
当夜，从太极殿回灵犀宫的一路上，姝贵妃绞尽脑汁，终于令她想到了保下阿离的唯一法子。
只有深居于雎月宫的国师，那个行踪神秘，据说亦与天岐道门有关的国师大人能助她一臂之力。
姝贵妃转而匆匆往皇宫最北边赶去，雎月宫的宫门大开着，似乎这座宫殿的主人早已察觉到了深夜里有客来访。
层层帘幕之后，姝贵妃只能隐约见到一道随着风吹幕帘而轻轻晃动的身影。
那道俊挺却瘦弱的身影，声音很是沙哑，“贵妃娘娘可是有话要对本公子说？”
姝贵妃恭敬而谦卑，她乃汝阳离氏之女，自小在陵光山谷中修习道门之术，虽说道术并不精湛，但却是敏锐察觉到了端坐雎月宫大殿之上，国师大人散发出来的深厚灵力……更甚者，国师大人的灵力比起如今的汝阳离氏子弟，更为精纯。
果然如同传言所说，国师大人的道术修为之高，足与汝阳离氏族长，云胡老人相匹敌。
姝贵妃作揖，恳请道：“国师大人，我想请你帮我，帮我护下我的女儿阿离。”
同是居于胤都皇城，姝贵妃相信雎月宫的国师大人能够长年累月在胤都皇城之中，地位尊崇，岿然不动，自然不可能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汝阳离氏老宅里的巫蛊，是否出自她眼前这位国师大人之手呢？
姝贵妃不敢深思，然而当她道明来意之后，却听国师大人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声，反问她道：“贵妃娘娘为何来求我？”
“能够救小公主殿下的人，不就是贵妃娘娘您自己么？”
闻言，姝贵妃惊呼出声：“怎么会是我呢？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是带着阿离逃出胤都皇城？！”
她并非没有想过逃，带着阿离，她们母女俩逃得远远的，从此隐姓埋名地活着。
然而灵犀宫周遭尽数是炀帝派去的黑翼铁骑，这还是明面上，暗地里，或许还有所谓的天岐皇族黑影卫。
一击不中，等待着阿离的，便是被盛怒之下的炀帝杀死！！
姝贵妃满心的不解，国师大人轻轻摇着竹扇，悠然自得道：“汝阳离氏灵女的秘密，贵妃娘娘还打算瞒多久呢？”
闻言，姝贵妃毛骨悚然，惊骇追问道：“你怎会知晓？你暗中派人监视我们？！”
一身墨绿色长袍的公子摇着竹扇从帘幕后走了出来，毫无人色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贵妃娘娘猜错了……本公子对汝阳离氏的了解，比你，甚至是你的父亲云胡老人，还要深得多……汝阳离氏山门的创立，本公子可是亲眼所见……当年的汝阳离道长，绝代的风华……在朝时，定天岐北境最远的疆界，游历西洲大陆时，又倾力助天岐百姓丰衣足食……”
“但你们根本不知道，离道长的真名，是什么吧？”
闻言，姝贵妃倒是只能承认，她少时逢年过节便要随着族人一道拜祭先祖，但汝阳离氏的宗庙里，千年前的汝阳离道长，却只有一座无名牌位……据她老头所言，是离道长临终前留下的遗言，她的名字无需留往后世……
然而，国师大人此言，他的意思是，他知道？
那可是千年前的人啊！！！
“于本公子而言，贵妃娘娘有大功。”
国师大人缓步走到姝贵妃面前，抬手，自他掌心落下了一枚玉玦，揽月玉玦。
姝贵妃面色讶然，遮掩不住的惊慌：“怎么会？！揽月玉玦？！国师大人你怎会有此物？！”
在汝阳离氏口口相传的家族秘密里，揽月玉玦便是其中之一。
据说那是离道长当年亲自封存的法器之一，因能改变凡世之人的记忆，所以离道长严令汝阳离氏中人不得碰触揽月玉玦！！
为此，离道长将其藏了起来，无人知晓揽月玉玦究竟去了哪里。
“……贵妃娘娘至此，还不愿坦诚么？”
国师大人笑意深深，落在姝贵妃眼里，却如同附着枝桠间的毒蛇一般令她心生恐惧：“离扶苏……汝阳离氏开山立族的先祖，离道长之名……她是天岐史书上有记载的汝阳离氏第一代灵女，而小公主殿下，是汝阳离氏自数百年前的灵雎之后，再现世间的灵女……贵妃娘娘是否觉得她们两人很有缘分？都以扶苏为名，离扶苏，离扶苏，阿离……”
姝贵妃浑身发冷，嗓音发颤：“阿离是……她是……”
一身墨绿长袍的国师大人并未有任何明示，但姝贵妃却从他势在必得的神色中，明白了。
姝贵妃一生从未向任何人示弱，哪怕适才面对炀帝，都抱着鱼死网破之心，但面对国师大人，她却只能无奈屈从。
“国师大人一直在等我来吧？”
姝贵妃心念电转，转瞬之间已将前因后果想得明白：“国师大人想要的并非一个与当年离道长容貌相同的替代之物，你还要阿离苏醒千年前的记忆，将千年前的离道长拉回你面前……国师大人，我说得可对？”
国师不再掩饰，点头笑道：“贵妃娘娘聪慧，所言不错……因而，我要你做两件事……”
……
…………
姝贵妃与国师聊了整夜，回到灵犀宫时，天边已泛着鱼肚白。
一缕晨曦落在灵犀宫宫门台阶之上，瘦小纤弱的小女儿正等她，满脸担忧地唤她，“母亲受伤了吗？”
姝贵妃摇头，朝小女儿伸出手，释怀笑道：“阿离快过来，让母亲抱抱你。”
——无论阿离千年前曾经是谁，如今的阿离是她十月怀胎，费尽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
——她将阿离从襁褓里丁点大的小奶娃娃一点点奶/水养到如今，阿离是她放在眼珠子里疼爱的女儿。
——不就是为她的女儿去死么？一命换一命，她肯的，只要阿离能活下去，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
…………
汝阳离氏被诛灭九族之后，阿离明显感觉到她的母亲一日日地消瘦下去。
更为奇怪的是，她的母亲似乎担心日子不够用，比起往日，更加严厉地督促她修炼墨银剑诀及汝阳离氏道术。
阿离心事重重，总是想不明白母亲为何变得那般多。
然而很快，某日深夜里，灵犀宫的一场大火，告诉了阿离实情。
竹青乳娘抱着她从灵犀宫大火里逃出来时，哭得撕心裂肺，“是陛下！是陛下要娘娘死啊！！”
扶苏震愕：“乳娘你说什么呢？！”
竹青乳娘死死将奋力挣扎着欲冲进火海的小公主摁在怀里，嚎啕哭诉道：“娘娘那夜从太极殿回来，身子便是中毒的！！但竹青怎能想得到，陛下竟是连再多给娘娘些许时日，叫娘娘再多陪陪小公主您几日都不肯啊！！他这是嫌娘娘死得不够快么？……竟然放火将娘娘烧死？！好歹娘娘服侍了陛下多年，怎么如此绝情啊！！！”
闻言，阿离无比愤怒，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得上父皇亲手杀了母亲更令她做女儿的痛苦呢？！
阿离趁着竹青乳娘哭累了，手上力气松减时，挣脱竹青乳娘钳制欲冲到太极殿找她的父皇要个说法，然而下一瞬……
阿离却发现了一只珠钗，云瀑国进贡来的玛瑙，天山冰参吐出的冰蚕丝流苏，如此贵重，是属于未央宫萧皇后之物。
“不是的，是萧皇后，是萧皇后杀的母亲！！”
阿离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般，死死揪住了那一根珠钗，哭着喃喃自语道：“是萧皇后，她害的母亲！！”
竹青乳娘盯着阿离手中那一根珠钗，拧眉不悦。
树影婆娑的暗处，俊挺羸弱的公子扶着树干，轻轻冷笑，“萧道韫，本公子倒是小瞧你了。”
——
姝贵妃过世，灵犀宫便彻彻底底成了萧条冷宫之所。
阿离不再是从前备受宠爱的炀帝圣元小公主，她成了扶苏公主，虽还顶着公主之名，但却无公主之实。
过往在灵犀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纷纷被宗正府收回，遣派到其他娘娘的宫里伺候，于是乎，灵犀宫里的日常，吃喝拉撒，均要扶苏自己来动手收拾。扶苏倒是不觉得什么，或者说，她无所谓……哪怕是负责给灵犀宫送饭的太监两日来一回，三日来一回，扶苏能拿到手便吃，拿不到手，便也就那般饿着……除了修习道术与墨银剑诀，再无其他任何事可提起她的兴趣。
炀帝的皇子皇女，扶苏的兄弟姐妹们终于找到了机会，时常买通灵犀宫外看守的太监，带军营里的猎犬来吓唬扶苏。
扶苏记得清楚，六皇子秦慎、长公主秦琉璃、七皇子秦宸、八皇子秦豁，有一个算一个，都曾经将扶苏摁在地上欺负过。
扶苏也试过反抗，奈何组队来欺负她的人实在太多，且他们身后之人，赵夫人、李舒嫔……还有……
未央宫的皇后娘娘，琅琊萧氏萧道韫。
俱是扶苏招惹不起的人，甚至是扶苏若还想继续留在胤都皇城里，必得忍气吞声，极尽讨好之人。
只有一次，二皇兄秦绝送她的那只小白猫被秦琉璃瞧中了，非要将小白猫带走。
小白猫虽无法说话，但却极通人性。
它一出生便跟着扶苏，从未离开扶苏身边，不愿被硬生生抱走。
扶苏将小白猫视作她与二皇兄的牵绊，自然亦是不肯将唯剩下的，夜里能够听她说话的小白猫拱手让人。
当时，秦琉璃命身旁宫女强行将小白猫抱走，小白猫浑身炸了毛，凄厉一声喵呜，活生生咬下了宫女的一根手指头。
那宫女痛得跪趴在草丛里，恳求秦琉璃救救她，秦琉璃却只是冷淡地扫了一眼，不屑嘲讽道：“废物。”
眼见小白猫无法得手，秦琉璃率领众人愤愤然离开，临出灵犀宫宫门时……
秦琉璃回头，意味深长地瞟了扶苏一眼，“本公主想要的东西，本公主得不到，旁人也不配拥有。”
扶苏并未多想，然而秦琉璃的手段超乎扶苏所预料。
自从小白猫咬伤了秦琉璃的宫女之后，过了两日，扶苏正抱着隔夜剩菜，蹲在院子里填肚子。
小白猫蹲坐在她身旁，甩着毛绒绒小尾巴，一双琉璃珠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瞅着她。
忽然，一阵嘈杂响动从灵犀宫宫墙外传进来，由远及近，是刀剑相交之声。
然后，便是一阵急促敲门声，“黑影卫办案，还请扶苏公主殿下见谅！！”
虽说是见谅，但天岐皇族的黑影卫受命于炀帝，于天岐皇城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哪里真需要她一个住冷宫的公主所允。
灵犀宫宫门被推开，黑影卫统领鱼贯而入，不一会儿便将整做灵犀宫犯了个底朝天。
而后，领队的黑影卫统领，抓住了小白猫。
扶苏伸手欲夺，却被黑影卫统领一手格挡开来，“陛下有令，彻查皇城之内，巫蛊之术，请扶苏公主殿下配合一二。”
扶苏纳闷不解：“又是巫蛊之术？哪里来的那么多巫蛊之术？！你当到门中人天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摆弄这些个巫蛊之术当消遣么？……愈是道术修为高深之人，愈是清楚何谓因果轮回，巫蛊如此害人之术，道士若用了，牵累的可不止施术者一人！！”
扶苏试着努力解释，但黑影卫统领却根本不在乎她的辩解。
“扶苏公主殿下，臣等只是奉命行事，您若有话，可向陛下解释。”
黑影卫统领曾经时常在太极殿见过这位小公主，昔日备受炀帝宠爱的小公主，如今却连一只小白猫都护不住。
何其讽刺。
“扶苏公主殿下，琉璃长公主前些日子落水，做了噩梦，梦里一只白猫化成人形，乃已逝的姝贵妃娘娘。”
闻言，扶苏惊愕：“秦琉璃做恶梦？！”
黑影卫统领受过姝贵妃恩情，想着借此机会便还了，于是直白道：“还请扶苏公主殿下，想想近日是否哪里得罪了琉璃长公主？……至于殿下的这只小白猫，恕臣直言，既然它染上了所谓巫蛊……殿下您与当年的汝阳离氏关系匪浅，还是不要再多纠缠于一只小白猫，否则惹恼了陛下，误以为殿下您对汝阳离氏族灭一事仍有怨言……怕是结果对您不利……”
扶苏默然无语，黑影卫统领说得对，若是她再与‘巫蛊’扯上联系，再无人可像母亲一般，以命换命，保她活下去了。
秦琉璃此举，可真是杀人不见血，心机之深，歹毒阴狠得厉害！！
黑影卫统领带走了小白猫，小白猫茫然不知等待它的将会是什么，还一个劲儿地欲往扶苏怀里扑。
灵犀宫宫门即将再次合上时，扶苏跌跌撞撞地奔向黑影卫统领，欲向小白猫道歉，是她无能，才会害了她。
然而，扶苏未曾料到，其实秦琉璃便站在灵犀宫宫外，等着黑影卫统领将小白猫从她身边带走。
秦琉璃握着御赐的长剑，朝她勾唇，得意笑道：“秦扶苏，你也有今日。”
扶苏失声痛呼：“不要！！”
秦琉璃手起刀落，却是毫无犹豫地一剑刺死了小白猫，剑刃穿透了小小白猫的尸体，鲜血溅了一地。
扶苏心脏突突跳个不停，几乎要站不稳。
秦琉璃身旁是那些曾经打骂欺辱她的所谓兄弟姐妹，秦慎、秦豁、秦宸，还有天岐各大豪族世家送进宫的公子小姐们……
甚至，还有萧晞，萧皇后的侄女，琅琊萧氏族长萧远山的嫡女。
若无意外，萧晞便是将来的，未央宫的主人。
竟是如此，她早该想到的。
扶苏只觉得讽刺，以秦琉璃的脑子，哪里能想得出如此狠毒厉害的伎俩，果然是萧晞在她身后为她献计献策。
灵犀宫宫门外，秦琉璃与萧晞手挽着手一道离开。
两人身影即将消失在廊道尽头时，萧晞回头瞧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着对她的轻蔑，鄙夷，厌恶。
……
…………
扶苏终于鼓起了斗志。
以秦琉璃为首的一干人等，将她当做可以任意欺辱的对象，那么她便要叫她们尝尝，汝阳离氏后人，可斩不可欺！！
圣元公主，曾经深受炀帝宠爱，在宠妃生母庇护下无忧无虑长大的秦扶苏，从灵犀宫走了出来。
成了数年前，汝阳离氏以巫蛊谋害炀帝，谋逆一事败露后，幸存的唯一一人。
转眼间，距圣元公主刚出生时的举朝欢庆，如今的公主已是妙龄少女。
炀帝下令，是到了公主该入北山庭修习四书五经的时候了。
天岐后宫之中，流传着这样一则逸闻，是扶苏公主亲自求见炀帝，向炀帝求的恩典。
【圣元公主即将入读北山庭】，接到御旨时，北山庭的庭长赵太傅捋着他那花白稀疏的胡子，很是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该是老夫命中有一劫，扶苏公主既然愿意到咱们北山庭里来，咱们自然得好好待着。”
赵太傅身旁的斋舍长，一位憨态可掬的老嬷嬷纳闷道：“若还是从前陛下宠着姝贵妃的时候，陛下答应扶苏公主入北山庭便也答应了。只是如今汝阳离氏没了，那位姝贵妃亦已过世，陛下这圣旨一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北山庭的惠风楼廊道上，赵太傅眼中，整座天岐胤都皇城一览无余。
“昔日，这座胤都皇城亦有一位惊才绝艳的皇朝公主。”
闻言，斋舍老嬷嬷感叹：“当年先帝待灵懿长公主的宠爱，哪里是如今的扶苏小公主可比的……便是当年，狼族之主愿以木野十六郡为聘礼，求娶灵懿长公主，先帝都不愿将他心爱的长公主送往那偏僻荒远之地去……老嬷我还记得，当年先帝膝下数位皇子，能得先帝一句‘此女似吾’评语的，便只有那一位长公主……”
顿了顿，斋舍老嬷嬷摇摇头：“老嬷我说句大不敬的，若是灵懿长公主未死，咱们天岐皇朝说不定还真会出一位女皇。”
赵太傅自是对当年那些事的内情一清二楚。
赵太傅更是晓得，炀帝登基不久，便执意要娶汝阳离氏灵女……
天岐朝堂文物百官议论纷纷，有人不解，有人猜测，猜的自然是，炀帝之举意为拉拢道门之首，得尽天下百姓之心……但那些人或许不曾奇怪，若只是想拉拢汝阳离氏，何至于将汝阳离氏嫡女奉至贵妃尊位……
赵太傅对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向来是充耳不闻，当他在圣元小公主的满月御宴上，见到了盛宠的姝贵妃……
与灵懿长公主分外相似的一张脸，无需炀帝多言，赵太傅便已经知道了姝贵妃得宠的答案。
曾经更有一度，赵太傅甚至怀疑，因着不能将离氏封后的愧疚，以及那张与灵懿长公主相似的脸，但凡是姝贵妃的要求，除了这天岐皇朝的秦氏江山不能拱手让给姝贵妃，炀帝便没有什么不能答应姝贵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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