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正十年十月初一,晴朗的胥国上空突然刮了一阵妖风。
那风持续不到半刻钟,又突然停了。
百姓们都说妖风,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分明看见那风里渡了金光。
调皮的七缕小幽魂来无所踪,溜了个弯,汇聚成一束,钻进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宫殿里,装潢精致,溢彩连连。
一张床上,躺了一个女孩。
她面色苍白,双眸紧闭。
她的身侧是贴身侍候一块长大的宫女,七八岁模样。
一错眼间,只见那面庞苍白的女孩肉眼可见恢复了血色,只是有些脱水,嘴唇起皮,眼窝皱巴。
伴随一声呢喃。
“水……”
青黛的眼睛,突然瞪大。
菘蓝的眼睛,多了光。
菘蓝惊喜的要笑出声。
殿里的宫女井然有序的夺门而出。
“青黛,公主醒了,快去,快去,快去告诉娘娘!”
“菘蓝,已经有宫女去唤了。”
“唉呀,这水有些凉!”
“姐姐,这里有温的……”
皇后皇帝匆忙赶到,便见菘蓝拿着永和宫的碗在给和熙喂粥。
他们的女儿看起来有些木讷。
皇帝原地踱步不知想些什么。
“我来吧。”
皇后冲青黛挥挥手接过帕子,手有些颤。
给和熙擦了擦额上的汗,又忍不住一遍遍轻抚她的头。
“柳容仙……柳容仙……你不得好死!”
“公主,这是皇后!”
“和熙!”
和熙一下回神,松口,瞪着自己攥紧的手腕。
上面赫然是咬出血痕的牙印。
荀姑姑动作轻柔的将皇后扶到一边,面色有些奇怪。
皇帝很是担忧:“和熙……你?”
和熙呜呜咽咽的捧着脸哭:“父皇,母后……我们冤啊!”
比较惊喜的发现是,里面竟然有小姨子的手笔。
他抬眸看了眼皇后:“浣纱,女儿说的,你可信?”
柳皇后摇头一叹:“皇上,时也命也。”
她的儿不是她的儿,她的儿又是她的儿。
2,哭诉
“和熙,我的儿,你感觉怎么样,这里疼吗,这里还难受吗?”柳皇后哭得肝肠寸断,手轻轻抚过和熙的头,整块头皮的剥脱那得多疼。
而和熙本人完全没有隐瞒种种惨烈的想法。只因她从前是报喜不报忧,叫那等人,柳锦瑟、柳容仙抢占一切。
想到这里她心口又是一疼,此生无缘裴郎。
她正自落寞伤感,猛地抬头对上一双美眼,那眼噙着泪。
她不忍再让母亲伤心,别过头道:“母后,你与父皇去商议此事,女儿想要好好休息。”
“熙儿……”
“浣纱,别急,和熙现在比较虚弱。”皇帝站在一侧扶了一下摇晃的柳皇后,二人对着青黛嘱咐了几句,便浩浩荡荡离开。
和熙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环顾屋内的陈设,首先入眼的是一张黑胡桃木大桌,桌上置了笔搁、笔搁上面有毛笔,毛笔旁堆了一沓书、书上头墙壁贴了一副字,无横批:'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桌子靠窗处放了一盆兰花。兰花对面,置了一个紫檀木大柜,中层无门:摆放了她爱好的精致小巧瓷器。
她好像找到了些未出阁姑娘的自在来,虚弱的挣扎起身,碰了碰兰草花。
又拿起书来翻翻,嗐,真是无聊!
3,谋划
她将她能想出来的重要事件都写在纸上。
啧,不枉费抄的那么多祈福佛经常她字比上一辈子写得好多了。
她将柳浣纱的名字勾了个圈,又将和央的名字也画上课,神色晦暗不明。
她和母后的谈话仍然回荡在她的脑海。
“小姨母做了那么多恶事,母后打算怎么处置她?”
“她是妹妹。”
她换了个问法:“母后,柳容仙与我,谁在您心中地位重?”
母后游移不定,“这不是废话吗?妹妹隔肚皮,她与你不能比。”
一瞬间和熙想明白了很多,妹妹不管怎么恶毒,她也舍不得她死。
后面的话她便没有问下去,像是:
“母后,如果柳容仙谋反叛国,您如何?”
又像是:“儿臣报了血海深仇,您还认儿臣吗?”
有些事她或她父皇亲自做了,都会在母后心里面扎上一根刺,哪怕母后面上不显,仍旧井井有条打理她的后宫,可和熙知道,母后会怨。
和熙深呼出浊气,胸腔里的不忿似是被呼完,她沉寂下来,害怕自己忘记仇怨,将上一世的经历记录下来,一天又一天中,立秋已经过了半旬了。
五位公主时常来找和熙玩耍,每次六姐妹开心说、玩了一天后,和熙总梦见柳容仙拎着的指头。
她心惊肉跳,吃不香睡不好。
一日,皇后寻到了王录师。
华清宫主殿内:“王道长,公主这个病可有破解之法?”
王录师捋了捋胡子,笑道:“娘娘切莫担心,贫道有的是法子。”
边笑边要了和熙的生辰八字,写了符纸用黑布折成三角的模样,穿针引线固定住,系了个绳给和熙挂在脖间。
他嘱咐道:“符纸不能碰水、不能碰到女子的月事血。”
其他人倒别什么异样,青黛早熟,登时秀红着脸道:“诺。”
和熙望望王录师,又望望青黛,得了,她又是一大堆感概,收住收住。
夜间,皇帝宿的是皇后的宫里,他照旧过来看他的女儿。
和熙这次却不是被摸摸头就放她父皇走,皇帝有些无奈,对身边的公公道:“你过去守着门,连皇后进来也要通传。”
“可以说了吧?”
和熙哼了一声,暗道:父皇真是疲软,纵着那轻狂的样,她可是知道前几日柳容仙来时又如蝗虫过境,幸好她想起来这茬将正殿的花瓶摆件换成了最便宜的。她又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可是就算是最便宜的拿出去典当也能小发一笔啊。那可是皇宫的啊,皇宫里面的东西就没有不值钱的。
和熙将这一战的战败条件单拎出来与她父皇商量。
“熙儿,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吴国皇室错综复杂,能继位的太子哪个是好相与的?我们太早暴露只会让柳容仙生疑。且,这一世你舅舅不会再败。”
青黛搬来凳子,扶着和熙坐下,自己则是来到床边,将和熙的符纸给拿来带上。青黛谨记王录师的吩咐,今天沐浴就不敢碰水,故而是放在枕头下的。
柳浣纱在屋里是左等皇帝右等皇帝,遣人去问才知东厢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便也往女儿屋子里走去。
他们父女俩显然刚说完,和熙对皇后行了礼和他父皇继续下着手中的棋。
皇后突然问:“熙儿,你是怎么掉进池子的,还有印象吗?”
和熙想了想,问:“母后,那几日裴世子有进过宫吗?”
“你还是很思慕他?”
“这倒不是,只是上一世儿臣失足掉进池子,手中握了一块玉佩,我醒来时怎么也找不到那块玉佩,我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玉佩我倒是没见到,可能掉在哪里了,差人过去找找?”
“儿臣听母后的。”
这盘棋局还是和熙赢了。
柳浣纱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柳家的血脉,拿得起刀拉得起弓,下得了棋,能歌善舞,厉害至极。”
翌日,和熙赖床了。
“咕噜咕噜”腹内一阵饥饿,和熙被饿醒了,母后不让人打扰她,她乐得自在,一起来就很晚了。
和熙想着要吃些什么,忙叫颂蓝开了门,爬下床打算出门透气,脚一占地,就觉一阵凉意袭来,又一骨碌钻进被窝,忍不住开口道,现下是什么月份,怎么那么冷啊。关门,关门。
颂蓝领了命,退进屋来,便听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个八、九岁的女娃娃推开门,笑嘻嘻捏着颂蓝脸颊的肉肉道:“颂蓝小丫头,你是故意的啊,看见我们公主来了,就急急关门,怎么?不想你家公主吃饭了。”
写诗提了个食盒,叉着腰,看着颂蓝红着脸给她陪着不是,才放了她。
和姝蹑手蹑脚,悄悄的靠近和熙,笑嘻嘻地道:
“熙姐姐可好些了?我母妃知道你喜欢她做菜,叫我送了来,熙姐姐要不要猜猜我都拿了什么?”
和熙穿好鞋子,吸着鼻子,道:“姝妹妹有心了,替我谢过贤妃娘娘。让我猜猜,肯定都是我爱吃的。”
和姝十分欢悦,拍着手,“对哒对哒,熙姐姐猜得出猜不出?”
和熙想了想,掰着指头道:“一道菌子炖鸡汤、一碟辣子鸡、一碟玫瑰桂花糕、一晚粳米饭、一份南瓜汤,怎样?”
和姝嘻嘻一笑,打开盒子,摆盘,铺面而来一阵香味。菜肴量多,和熙叫了和姝一块,和姝打了个饱嗝表示自己吃饱了才过来的,见屋里面没什么人,让青黛颂蓝一块去吃。
一碗粳米饭,自然不够,颂蓝自告奋勇,跑去御膳房,添了一大碗米饭,秉着不能浪费的美好原则,写诗被迫加入干饭行列。
一顿酒足饭饱,呃,没有酒。和姝拉着和熙,笑嘻嘻道:“熙姐姐,我们许久没有听淑嫔娘娘讲书了,上次她给我们说的那什么绿林好汉,名字叫啥来着我倒是给我忘了,那故事我讲给宝珠表妹听了,她也觉得新鲜,搜罗了好久也没有找到淑嫔娘娘说的那种书,去问淑嫔娘娘她说的是家里一个老妈子讲的,外面是买不到的,那书听完了,不知道这会子又可以听到什么独一无二的书了。”7岁的女娃子,青色锦衣褶裙,眼中满是华彩。
“我记得清楚,那书名叫《水浒传》。”和熙喝着茶,含糊道。
“熙姐姐还记得那个?是了是了,淑嫔娘娘讲的书那么新奇,那么有趣,熙姐姐记性那么好,肯定能记住,姝儿真心觉得淑嫔娘娘当妃子都有些屈才了,那么一个有才的人,性子又那么内敛,真是便宜……“
和熙赶紧捂住和姝的嘴,叹了一口气:“姝妹妹,父皇是这世间少有的好男子,自然匹配。”
和姝吐了吐舌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拍着胸脯表示明白。
和姝道:“熙姐姐,等你身子大安了我们就去长春宫吧,淑嫔娘娘可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甚是想念呢。”
和熙连连答应,二人相谈甚欢,半晌,和姝提了食盒离去。
十月初三,立冬。
寒风凛冽,树叶黄黄的。
和熙踏在熟悉的路上,心中百感交集。
想当初,她也曾千方百计的想离开这里,结果却是扑向一个火坑。
止步于一座宫殿前,上方牌匾龙飞凤舞写了“长春宫”三字。
颂蓝同太监宫女一番说明,便已跨过门槛,到了一处院落。
和熙仍是走着,颂蓝一踩上厚厚的树叶,便满脸疑惑,不住打量树上枯黄的叶子,又看看地上。
走至正堂,和央捏着帕子、端庄的福了福身,娇娇地喊着:“熙姐好。”
和熙颔首,待颂蓝施礼后,便道:“外面凉,我们进去吧,在屋里等他们。”
哪知,和央却是不悦,一下紧紧抓住和熙的手,道:“熙姐,你难道没有发现我这里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吗?”
“就是院子的地上啊!”
和熙这才恍然,上一世央妹妹似乎也是这样的,累了好久的树叶,就是为了欣赏这份独有的景致。
和熙走进屋里,端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和央,赞道:“品茶赏秋叶,是很别致,一种意境美!”
和央道:“我就知道,熙姐定然懂得。只不过熙姐不在许多天,我也瞧得腻了,这叶子看着挺散乱,一会儿就让人扫了吧。”
和姝刚刚跨了门槛,见两人在吃茶,也哒哒哒跑过来要茶吃,特别不解:“熙姐姐央姐姐在谈论啥,作诗吗?”
和央噗嗤一笑,道:“我们姐妹几个,谁擅长作诗,姝妹吗?”
“明明央姐姐作诗作得就好,除了柔妹妹,谁比央姐姐强?”
“我作得不行啊,姝姐姐谬赞了!”和柔声音温温柔柔,自院子中间传来。
她们姐妹三个,和柔、和婉、和玉都是淑妃娘娘所出,一处同来。
进到屋内,淑嫔娘娘坐在上首,六个公主在下方围成一团,磕着瓜子,吃着点心,兴致勃勃。
各贴身宫女站在一侧,也是兴致勃勃,目露精光。
淑嫔林氏也不含糊,先是说了典故,开场白是几句听起来很有意境的诗句,便听得一段绘声绘色,唾沫横飞的故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