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宋锦翻完桌子上的最后一个账本。

　　她轻声道，“如今建府时间短，府中没什么别的盈利，只宫里分发下来的这些，账面上也乱糟糟的。”

　　比起三皇子的府邸，六皇子府的规模只能说是一般般。

　　这里之前是一个大臣家，前几年大臣被调出京外，算着再回京不知何年何月，就索性将宅子卖给了官府。

　　六皇子顾煊回来的时候，内务府才让人将这里收拾了出来，当作六皇子府。

　　从头到尾，也不过一个月而已。

　　再说了。

　　在余娆娆进门之前，府中连个正经管事的人都没有。

　　宋锦将账本放在了余娆娆面前。

　　她一页一页掀着，很是温柔地给坐着的小姑娘讲着账本如何如何，哪些地方出现了问题。

　　余娆娆听着听着，小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抿了抿嘴，抬头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宋姐姐，我听不懂……”

　　确实是听不懂的。

　　因为她在八岁之前，是跟着余婵玩的，并没有好好学习。

　　刘氏对余婵管教很严厉，偷偷给她请好夫子，但却寻一些学识不足的夫子来教她。

　　甚至都算不上是教。

　　多数时候都是陪着她玩而已，什么琴棋书画，她仅仅是略懂皮毛。

　　只因为刘氏说这些没必要学……

　　她那时候不过一个小孩子，又亲近刘氏，连普通官宦人家的姑娘的学识都比不上。

　　直到自己瘫痪在床，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越过越好，这才明白刘氏对她的“良苦用心”。

　　这哪里是宠？

　　明明是捧杀。

　　余娆娆看向宋锦的目光十分真诚，“宋姐姐，之前我没怎么好好读书，以后这些东西我会补回来的，所以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宋锦微微张了嘴，略表惊讶。

　　“那……那你……”

　　可她每次见到余娆娆的时候，都觉得她小小年纪，颇为成熟。

　　在宫里的那一次，还有，现在。

　　“在煊哥哥回来之前，我亲近的是家中的大伯母。”余娆娆简单解释了一下，“后来才发现大伯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宋锦合上了嘴。

　　她眼中的惊奇渐渐消失，转而换上了同情的神色。

　　她被封侧妃时来的匆促，也没来得及打听有关于这个小丫头的事情，只知道她对余婵抱有敌意。

　　想起之前京中有传言说，她独自出京遇见了山匪，还差点死了。

　　似乎是从那时候起，沉寂许久的余家忽然在京城里面又掀起了波澜，如今想一想，好像都跟眼前的小姑娘脱不了干系。

　　余娆娆的小脸呈现了一丝丝的落寞。

　　忽然，一双白皙的素手从她的肩膀处绕过，轻轻地放在她的后背上，柔和地声音传了出来。

　　“娆娆，都过去了，日后我保护你。”

　　宋锦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温柔，但心里却是微微悸了一下。

　　她是清冷的性格，高高挂起的脾性，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她自己。

　　可当她见到这个小姑娘……

　　当小姑娘满脸的真诚撞进她的眼里，她竟打心眼里有了股保护的欲望。

　　余娆娆清澈的眸子含了笑意，她反手抱住了面前少女的胳膊，小嘴咧开。

　　她使出小孩子的必杀技，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哼哼唧唧，“宋姐姐真好。”

　　宋锦哪里受得住这种攻势！

　　很快她就憋不住笑意，心里暖洋洋，于是她果断拿起账本又更加仔细地讲了起来，甚至遇见一些较难的字张口读给面前的小姑娘听。

　　余娆娆歪着脑袋，神色极其认真。

　　不知不觉过了许久，外面的天也黑了下来。

　　直到艾宣敲了门，手里拿着一封信走进来。

　　他第一眼就落在了旁边的小人儿身上，目光中含了毫不掩饰的宠溺之色。

　　宋锦先抬头，却在看见艾宣的那一刻，微微皱了眉头。

　　这个太监似乎跟了娆娆一段时间。

　　可她怎么就觉得……这太监哪里有些不对？

　　但，说不出来。

　　“艾公公过来了。”宋锦说的轻声，像是怕吓到旁边的小姑娘，“娆娆。”

　　余娆娆此时还满脑子沉浸在一连串的伙食费中，什么大厨房支出，什么肉，什么菜……她的脑海中出现一个个形象的画面，带着价格往外蹦啊蹦。

　　“嗯？”她抬头，目光稍有些迷茫。

　　艾宣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他上前将手里的信给她放在桌子上，出了声。

　　“娘娘，这信是刘氏想给家中传的，被门房处的人送了过来。”

　　刘氏？

　　余娆娆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自家大伯母，可很快脑子一转，就想起了刘梦雪。

　　她有些乐呵。

　　“现在往外面送信，都要先经过我看一眼吗？”余娆娆一边嘟囔，却一边伸手去拿信。

　　很快，她三下五除二地将信拆了。

　　若是别人的信，她指定不会看，可既然是给刘家的……刘家现在可是她的欠债人。

　　往大一点说，刘家也算她的敌人之一。

　　截胡敌人的信，这不为过吧？

　　然而那信只看了一眼，余娆娆就嗤笑出了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宋锦站在旁边直直地盯着下面的太监，仔细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心里发沉。

　　虽说她不是宫里长大，可因着顾明瑶的关系，她常常进宫。

　　宫里的太监见了主子都是低着头的。

　　可这位太监，不仅仅抬头看主子，甚至老神在在，就不像是个奴才的样子。

　　而且，他身上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质，可若说是像什么，她又说不清。

　　艾宣敏锐地察觉到上面的怀疑目光。

　　他直直地对过去，脸色却不复刚才的和煦，而是一瞬间换上了冷厉之色。

　　宋锦愣了一下。

　　她心里像是被尖锐的刀子边猛地划过般，在对视上的那一刻，身上立刻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娆娆。”宋锦忍不住回头叫了声。

　　“娘娘。”艾宣也跟着叫了声，“这封信可是有问题？”

　　余娆娆并没有注意到旁边两人你来我往的审视举动，她小心翼翼地将信重新装了回去，又用桌子上的蜜蜡封好。

　　她递过去，“给她送出去吧。”

　　信上写的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说初进府，听到她这个小皇妃打杀了好几个下人，是个狗仗人势的蠢货云云。

　　话虽难听，可余娆娆并不在意。

　　她想将刘梦雪留着，等日后对付余婵的时候，这就是一个很有用的棋子。

　　毕竟在京城众人眼里，这两人又是表姐妹，关系很不错。

　　而余婵。

　　她若是将余婵骗出去，让人暗中给她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也就那样了。

　　可她不想，她想慢刀子刮肉，让余婵也体会体会她上一世的无助和痛苦。

　　想让她知道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