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芷到庆和殿的时候，唱礼的公公已经从召仁公主与驸马爷唱到了五皇子，他捏着嗓音，声音十分尖锐：“五皇子送皇后娘娘曼生壶十八式一套、定窑刻萱草纹玉壶春瓶四个、灰陶加彩乐舞杂技俑一套、白头富贵图一副。”

　　川国皇宫唱礼的时候，无论谁送了什么，都会从头到尾唱一遍。但到了上一任皇帝，为了节省时间，他将唱礼的标准改了，朝廷大臣、后宫妃嫔以及皇子公主们送的礼都会记录在册，但只在宴会开始时唱皇子公主们送的礼，这一任皇帝也就将这个习惯沿袭了下来。

　　“身子好些了吗？”皇帝听到后面有异动，一转过头，就见沐芷从人群中探出头来。

　　听到皇帝的询问，沐芷立即感受到了皇后与宁贵妃停在她身上的目光，她行了礼，对着皇帝露出笑意来，“多谢皇上的关心，奴婢已经好多了。”

　　皇帝点了点头，又转过头，继续听着台下的公公唱礼。

　　尽管已经削减了唱礼的人数标准，可唱礼的过程依旧繁冗，不止是皇帝觉得无趣，连下座的大臣们也开始眼光四处瞟着，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皇后突然坐直了身子，看向唱礼的公公。那公公打开礼单，开始唱道：“六皇子送皇后娘娘红彩海兽鱼涛纹高足碗一副、龙泉窑凤首耳瓶一副、绿釉抱婴跽妇灯两个、凤首箜篌一架……”

　　唱礼的公公一边念着，另一个公公将六皇子送的礼物一一展示出来。众人一听到有凤首箜篌，立马来了精神，看向了将礼物打开来的公公。

　　那个公公依次打开礼品盒，眉头却越皱越紧，直到最后将凤首箜篌抬了上来，他都还有些呆愣。两个公公互相看了眼，再次往礼品盒里望了望，默默地摇了摇头。

　　众大臣看着还站在原地不说话的两个公公，开始议论纷纷，两个公公这才反应过来，灰头土脸地退到了一边。

　　皇后也扭头看向身边的绮罗，绮罗张着嘴，往两个公公的方向看了看，还没有说话，晏非辰就在这时站了出来，“儿臣听说母后年轻的时候喜欢听箜篌，所以特意派人寻了许久，终于在南山一位老师傅手里，买到了这个快要失传的凤首箜篌。”

　　皇后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中没有回过神来，听见晏非辰如此说，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喜欢听箜篌的，不是皇后，是皇帝。

　　而整个后宫，唯一会弹箜篌的，是被赐死的六皇子的母妃——曹贵妃。

　　一时间，气氛僵持了下来，皇帝也坐直了身子，慢慢握紧了双手。

　　众位大臣中，知道这个事的，默默地低垂着头没有说话；不知道这个事的，相互交流着，时不时往凤首箜篌的方向看几眼。

　　最为夸张的，当属五皇子晏卓明。

　　晏卓明一听到凤首箜篌的名字，眼睛都直了，不顾礼仪地跑上前看了又看，直到宁贵妃捏着嗓子咳了又咳，他才回过神来，惊慌地行了礼退下，宁贵妃这才吐出一口气。

　　众人的反应在晏非辰的意料之中，他轻笑一声，继续道：“既然送了凤首箜篌，自然该当众弹一曲，让大家感受一下凤首箜篌的名不虚传。儿臣担心皇宫里没有乐师能弹奏凤首箜篌，所以特意在民间寻了位乐师，请她为大家表演一番，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该发生的没有发生，皇后的脑子已经有些乱了，晏非辰这招让她骑驴难下，她只得点了点头，佯装镇定地笑道：“既然六皇子有心，本宫自然不能辜负，那就请那位乐师上前来演奏一番吧！”

　　被晏非辰提到的乐师袅娜着身姿走上殿来，行了礼就欲坐下开始弹奏。

　　她穿着一身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锦衣，梳着一个简单的九鬟仙髻，发髻上只插了个玫瑰晶并蒂海棠步摇，轻轻地走一走，步摇便晃一晃，吸引着人心。

　　但让众人好奇的，还是她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来的面容。

　　因为只那双灵动的眼睛，众人便能想象，那双眼睛的主人，有着怎样美丽的容颜。

　　“放肆！皇上与皇后娘娘面前，还不卸下面纱！”德公公喊了一声。

　　那女子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德公公一眼，轻声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传授草民乐理的师傅曾告诫过草民，草民的容颜，只有超过草民技艺的人才能看到，否则，草民这一生便无缘乐理。还请皇上与皇后娘娘体谅。”

　　“这是什么歪理！”皇后蹙了蹙眉。

　　晏非辰笑道：“母后，这些奇才总有些莫名其妙的规矩，既然这个规矩不会耽误到咱们听曲子，又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呢？”

　　晏卓明从凤首箜篌一出现，就有些兴奋，见众人还在纠结于乐师的面纱，也有些急了，站起来道：“母后，六弟说得没错。依儿臣拙见，这位乐师定然有超人之处，咱们怎能因为这小小的事，就耽误了听凤首箜篌弹奏的大事呢！”

　　皇后还想再说，皇帝却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弹吧。”

　　皇帝的声音里，有一点压抑，离皇帝有些近的和硕王爷一听便听了出来，他深深地看了眼皇帝，再看了眼坐在下端的晏非辰，叹了口气。

　　今儿这日子，晏非辰可算是当众给了皇后娘娘一个难堪啊！

　　乐师点了点头，手指附到凤首箜篌的弦上，屏气凝神，手指开始上下拨弄。

　　乐师弹奏的，是一曲《高山流水》，即使不懂欣赏乐理的人，在听到乐师这首《高山流水》时，也默默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或者停止了谈话，纷纷闭上了眼睛，沉浸在潺潺的曲声中。

　　懂乐理的，比如晏卓明，听着听着，神情越来越激动，最后默默流下了眼泪来；不懂乐理的，虽不明白曲子里到底传达了什么，却依然听得心驰神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嗤啦”一声，好似什么东西断了，听得众人的心一颤，好似跟着这声音，连心都碎了。曲声停止，众人慢慢睁开眼睛，一时竟不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