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妆台前，嫣红正在服侍大太太擦拭梳理刚刚洗好的一头乌发。
“太太，用热水洗过头之后，您可觉得舒服些了？”嫣红轻声问到。“嗯。这会儿的确是好受多了，头顶不再发麻，眼睛也不觉得胀了。”望着镜中的自己，大太太说到。
“太太，遵许神医叮嘱，今儿晚上，您可一定要早点儿歇下；若是实在难以入睡，就用一颗安神养心丸，也好……”“心中不宁，即便是勉强入眠，也断断逃脱不了噩梦的侵扰。”
说罢，大太太闭上眼，深深沉了口气。
“翠兰呢？你把她安排在什么地方了？”稍顿了顿，大太太问到。“回太太，我暂且让翠兰住在同齐堂的西偏院了。不过，那边一直没有人住，所以，难免清冷了不少。”嫣红答到。
“帅爷既把她遣出了回音阁，眼下，也只有我这儿能容她了。”“太太乃府中女主，训教有过的下人，自是名正言顺、无可非议。”嫣红应和到。
“一个不开窍、不中用的人，再怎么调教也是徒劳枉然。”“太太的意思是……”
“过几日，赏些银钱之后，就让她出府吧。若是她肯，我倒愿意费些心思，替她再寻个人家。乱世之下，能让她有个栖身之地，也算是我这个旧主仁至义尽了。”……
跨出内堂，一步步走到庭院正中，远远望着西偏院内的点点灯烛光亮，此时，嫣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之感：其一，同为下人出身，她对翠兰多少是有些可怜与同情的，毕竟，从被利用到被弃用，所有的一切都是无可选择、任人摆布；其二，在看到翠兰最终下场的同时，她也不由地万分庆幸，庆幸自己在关键之时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从而借助她人之力，成全了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愿。
思绪停断，趁着四周无人之际，嫣红本想再去见一见翠兰，可几番犹豫之下，最后，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一个人悄悄走开了……
软榻之上，迟迟没有睡意的大太太再一次坐起身来。
透过垂地纱帐，望着案台上的灯烛，此刻，先前与翠兰的一番对言不由地再响耳畔：
“我问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看见有个男人从李紫墨内寝的后窗中探了出来？”“太太。翠兰不敢胡说。翠兰真的看见了。”
“那个男人是谁？你看清楚了吗？”“我……我……”
“说。是谁？”“似乎……似乎像是……像是帅爷身边的孔副官。”
“孔副官？你能确定？”“我……我……”
“真的是他吗？”“太太。那人本是要翻出后窗的，许是见窗下有人，很快又退回去了。当时，我离后窗也不是太近，所以，也算不上看得十足真切。”
“这么说，你不能断定那个人就是孔副官。”“我只是看着像，或者说是……说是感觉像罢了。”
“废物。全都是派不上用场的废物。回音阁的后院才多大啊。一个就在眼前冒出来的大活人，硬是看不清、辨不出。”“太太。当时，看见有人探出了后窗，我心里也是一惊；可是，还没等反应过来，突然，三太太就从身后把我给抓住了。”
“那我问你，探出的那个人，三太太是不是也同样看见了？”“我……我不知道。三太太为何会跟去，又是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我全都不清楚。”
“你若真的聪明识相，在她准备拉你问罪之前，你就该大声地喊出来。大声喊后窗有人，喊得整个回音阁都能听得见。”“我……我那时候慌了神，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哼。你看见了真人，我看见了真物，可老天偏偏就是不成全，偏偏让那个李紫墨逃过了一场大劫。”“太太，您……您看见什么真物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现在，倘若我去跟帅爷说自己亲眼看到了什么东西，那帅爷一定会认为我是发病前看花了眼睛。至于你，如果你去帅爷面前讲，一旦同在后院的三太太矢口否认，那么，你就是妖言谎辩、罪不可恕了。”
“太太，自从四太太入府之后，三太太就再也不得宠；如今，难得有机会能扳倒夺宠之人，或许，想清楚之后，三太太就愿意与我口出一词、相互为证了。”“不。她不会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会啊？”“她是嫉妒李紫墨，可她更恨我，在心里恨毒了我。她绝不愿看到我在帅府中失去最强大的敌人，她一定会保全李紫墨，好让我刺生心头、再无宁日。”……
子夜之时，凤姑将一盏新熬好的红枣莲子羹送到了许神医的桌案前。
“主子，夜深了，您用完这碗汤羹之后就早点儿歇下吧。”“不急。再在炉边守上一会儿，新的红药丸就制好了。”放下手中的书卷，许神医应到。
“大太太的药用得越发快了。”凤姑低声说到。“是啊。从前的隔日一服，而后的一日一服，再到今日的非早晚各用一回而不可持；对大太太而言，这红药丸已然是其保身续命的唯一之物了。”
“主子还要给她用多久？”“多久？至少要用到她亲眼看见肖姨太和楚江少爷母子重聚，看见肖姨太和彩凤主仆重逢。”
说完，许神医微微低下头，叹了口气。
“主子，我……”“你和楚江少爷都等得，怕就怕肖姨太……”
此时，许神医欲言又止。
“主子，肖姨太还能撑多久？”凤姑急而问到。“旧伤为患，虽有药可缓，但终不能延续太久；加之念子情切、久久不得，一旦毒血攻心，怕是连神仙也不能保其性命无忧了。”
“好不容易有了期盼，肖姨太不能……她不能……”
眼泪簌簌而落，一时间，凤姑哽咽而不能语。
“凤姑，你放心。我，帅府里的二太太和四太太，还有孔副官，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抓住一切时机来成全肖姨太的夙愿。你要相信我们，要相信我。”
“主子大恩大德，凤姑感激不尽。”“不要再说什么恩德，我愿意为你去做……去做自己该做的，只希望你心里能不再像从前那么苦、不再那么痛。”
“主子。”“我既与你有这样一段缘，那么，只要缘分不散，我就一定会全力而为、不尽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