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院门，才走下石阶，提着灯烛的何盈恰好出现在顾春来面前。
借着有限的光亮，此刻，何盈别在辫子上的一对蝴蝶花卡引得顾春来的留意。
就在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何盈格外清纯美丽，宛如昔日初见，恰似一朵洁白不染的水中荷花。
“小何。”“迟迟不见顾师长出来，我也实在不好冒冒然地进去。”何盈轻声说到。
“这里是你的居处，怎么好一直等在外边呢。”顾春来应到。
没有立刻回应，何盈只是淡淡一笑。
“小何，沈参谋长怎么样了？”稍顿了顿，顾春来问到。“顾师长放心，参谋长一天比一天好。”
“周军医给他用汤药了吗？”“参谋长已经喝了四五日了，想必，还是颇为受用的。”何盈答到。
“周军医的医术是不错，可要换成……”
话没说完，顾春来一下止住了。
他终是没有吐出“许老”二字，只代以一息轻叹。
“刚刚，杨参谋去看过参谋长了。”稍沉了沉，何盈再说到。“杨参谋是沈君的同乡，更是跟随其多年的旧部，这时候，自然要比旁人更为关切些。”
“我无意间听杨参谋讲，明日夜里，顾师长要亲自去抓陆应山。”
何盈此言一出，相对而望，顾春来的神情中忽而闪过一个极其微妙的改变。
作为女人，与生俱来的细腻与敏感使得何盈在刹那间捕捉到这一细节。
她完全有所察觉，只可惜，她无缘把握这里可能隐藏的种种深意与玄机。
“杨参谋说得没错，明天夜里，我的确要去抓陆应山。”望着何盈，顾春来稳稳答到。
“抓陆应山的确要紧，可……可也并非一师之帅亲自出马呀。”何盈急而说到。
“怎么？你是担心这一去会有危险？”顾春来随之问到。“偏乱之地，贼匪歹人防不胜防，加之又是深夜，岂不更让那些不轨之徒有了可乘之机。”
顾春来刚要开口回应，何盈紧接着说到：“顾师长应该还记得友师的那位高团长吧。当初，他就是身入危险之地，中了贼匪的埋伏，生生地断了后援，以至身首异处，最终，入得棺木的只有一具无头尸。”
听了何盈的话，顾春来走近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何，你想多了。”“犯险前去的是你，我不能不想，更不能不怕。”
泪滴悄然滑落，低下头，何盈赶忙用手擦去。
看到这一幕，顾春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更知道有些话根本就不该说出口，可我……可我就是……”哽咽着，何盈欲言又止。
“放心吧。我一定会有去有回，绝不会让你再也见不到我的。”
说罢，顾春来欲转身离开。
“顾师长。”见状，何盈不禁一声唤，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
“回去歇着吧。记住，代我照顾好参谋长。”……
子夜降临，一片漆黑之中，李紫墨辗转反侧、心乱无眠。
倚靠榻边，望向对面的桌案，恍然间，她竟看到了许神医端坐案前的轮廓：
“时机已至、筹谋已成，或为相助、或为背弃，全在四太太一念之间。”
“不。不。我……我不能。我不能。”
“顾紫梅可以对顾春来有情，但四太太只该为帅爷尽忠。”“我早已不是什么大帅府的四太太，我只想做顾紫梅，在新梅岭重新活过来的顾紫梅。”
“四太太。”“别叫我四太太。我不是。我不是。”
“师部之中，楚江少爷久而困身，或朝不保夕，彩凤姑娘身陷牢笼，或垂垂将死；师部之外，二太太日夜企盼，不惜只身犯险，帅爷死里逃生，拼尽全力留住一条命，只为东山再起。四太太闻之见之，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与痛惜吗？”“我想要楚江平安无恙，我更不愿看到二太太受尽苦楚、以命相求。”
“既然如此，四太太又何不能……”“我不能背叛顾春来。顾春明因我而死，我已然欠下了一条命，现而今，我又怎能不念恩义，反而帮着陆应山来害真真怜惜我、保护我的男人呢。”
“造化弄人，四太太不得不信命。”“重重劫难，我能活到今日，借的是顾春明的命；乱世之下，我能得存身之处，靠的是顾春来全力庇护。我信命，所以，我更不能背叛他，不能背叛我的良心。”
“倾言至此，该如何抉择，但请四太太三思而后行。”“请许神医告诉陆应山，他的东山再起，再无四太太，再无李紫墨。”
“还有一天的功夫，待到明日子夜，便是四太太为自己、为所有人选下的一条路了。”
就在李紫墨急于回答的一刻，原本端坐案前的轮廓突然消失了。
猛地回过神，她只觉得脊背寒凉刺骨，不由地全身一抖。
几乎就在同一刻，勉强入睡的顾春来骤然惊醒。
原来，他又一次梦到了早已故去的母亲。
梦里，他痛难自已。
梦里，他一遍又一遍地向母亲泣诉，为自己没能救下哥哥而愧疚不已。
可梦境依旧是那样残酷：
慢慢抬起头，母亲的手臂一滴滴淌下鲜红的血，滑过戴在手腕上的玉镯；凝视之际，惊而仰头望去，母亲的脸开始变得惨白，一道道血自头顶流了下来。
噩梦的折磨还没有散去，很快，隐隐而发的头痛阵阵袭来。
恰恰就在此时，曾与李紫墨的一番对言，或清楚、或模糊，断断续续地回响在顾春来的耳畔：
“连着几个夜里，我总会梦见哥哥，梦见早已故去的母亲。”“春明……春明是要你为他报仇吗？”
“相距咫尺，哥哥对我说的话，我全都记得。”“春明他……说了什么？”
“哥哥说，要我代他保护你，不要再让你受苦了。”“是我对不起春明。若不是为了我，他不会死。”
“紫梅，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伤心难过。”“那是为了什么？”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想要你为我解答。”“什么疑问？”
“为什么在梦里，在哥哥的口中，你的名字……”“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不是紫梅。不知为什么，每一次，我都听不清你的名字，好像是……”“我只有紫梅这一个名字。我就是顾紫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