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稳稳前行，忽而一阵冷风吹入，嫣红连忙将掀起的轿帘掩实。
一旁，大太太手中握着暖炉，微皱着眉，深深舒了口气。
“你今天是中了什么疯魔，竟将毁了容的凤姑看成是早就死了的彩凤？”
“太太，我……”
“刚刚你都亲眼瞧见了，那样一张残破不堪之相，当真是令人害怕、令人作呕，只看上一眼，便如同有一团污浊之气堵在胸口，久久都散不去呢。”
面对大太太的训斥与责备，嫣红面露难色，欲言而又止。
“你不是不知道，彩凤早已经死了，回音阁那场意外的大火夺了她的性命。她的尸骨就埋在城郊的坟场，你若是心中存疑，大可亲自去看一看。”
“嫣红一时失态，口出昏乱之语，还请太太……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只不过，你要是真有什么乱了心神的病症，倒不如早些请许神医过府，好好儿地为你诊治一番。治得好便罢，若是治不好，你也就不必留在府中了。”……
内堂之中，凤姑为许神医奉上了一盏新茶。
端起茶盏，许神医轻声问到：“那药粉服下之后，喉咙里有无些许烧灼之感啊？”
“主子的弄音散功奏奇效，饮下之后并未觉半分不适。”
此刻，凤姑说话的声音已然自低沉沙哑变回了清丽婉转。
“方才，骤闻所变之声，我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若非主子用药相医，我早就变成不能言语的废人了。”
微微一笑，许神医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没想到，故意露出半张脸之后，嫣红一下子便认出了你。”
“她们本就心中有鬼，忽见死而复生之人，自然惊惧难安。”凤姑应到。
“看得出，听了嫣红的叙述之后，大太太表面镇定，内里却跟着起了心疑；否则，她不会默许我的提议，非要亲眼看一看你遮在黑纱之下的真容。”
“可我掀起面纱之后，先露出的是另外半张脸，如此丑陋之相，哪里又辨得出是昔日的彩凤呢。”
“既已识得真身，我……我可否唤你一声彩凤？”稍稍犹豫了一下，许神医试探着说到。
“在主子面前，我永远是被您好心收留的凤姑；至于彩凤，她本就属于帅府，所以，终有一天，她一定会回去的。”
这一刻，望着凤姑依旧黑纱遮掩的面庞，许神医不由地暗思心头：
曾经的一夜，借着灯烛的光亮，透过黑色的面纱，他看到了她的一双眼睛，那是一双被忧郁遮住了灵气的眼睛，那眼神惹人怜惜，更耐人寻味；其后，又是一个夜晚，摒去黑纱，他再一次、亦是真真切切地一次看清了她的眼睛，那双目中透出了前所未有的明亮，恰如久久熄灭之后又重新燃起的火苗，跳动着，酝酿着，等待着哪怕只有一刻的光华闪耀；
而这一回，晴天白日、郎朗光亮之下，他第三次凝视她的双眸，所看到的眼神竟充满了历经挣扎与煎熬之后的冷静与锐利，那是一种隐蕴而动的锐利，藏匿已久、待时而发。
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三太太不由地一息轻叹。
“好好儿的，你叹什么气啊？”坐在榻前的桌案边，冯四一边喝着茶，一边说到。
“我是叹自己容颜老去，即便穿红着绿、珠翠满头，也终是枉然。”
“原来，你心里想的是这个呀。”“入帅府的这些年，经历了种种事端之后，心累了，人也就跟着变老了。”
“不老，不老，依我看，若论姿容，纵是比起那个李紫墨，你也丝毫不逊色呢。”
听了这句话，随后，三太太来到冯四近前，握住了他的手，“你实话告诉我，这一次，陆应山真的会倒台吗？”
“当然！只要上峰的命令一到，严审陆应山便是朝夕之事了。”冯四颇为笃定。
“待到陆府溃败的那一日，你真会带着我远走高飞吗？”三太太跟着问到。
“当……当然了，当然会了！”
这一答，相比之前，冯四所表现出的肯定似乎少了几分发自心底的自然，反而多了几分刻意而为。
“你说的都是真话，没有骗我？”三太太再问到。
“哎哟，你今儿是怎么了，咱们好了那么久，你还信不过我呀。”
说着，冯四抽回了手，又给自己添上了一盏茶。
“我不能没有你，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断断不能没了父亲。”
听到这一句，冯四一下子愣住了，“九香，你……你说什么？”
“我怀上了你的孩子，诊脉的郎中说，已经有两个月了。”
“你……你怀孕了？”
“嗯。”三太太点点头。
“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冯四有些不敢相信。
“陆应山已经很久没有碰过我的身子了，所以，这孩子必定是你的。”
“是我的，我有孩子了！”
“我真的很想给你生下一个孩子，一个我们的孩子。”
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三太太的肚子，冯四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九香，咱们不会等太久了！待事成之后，我一定会带着你和孩子离开这里，到时候，你给我生下个儿子，为我们冯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午后，看着楚江睡下之后，李紫墨与二太太一同跨出了齐淑苑。
“楚江这孩子真是机敏，当着玲子的面儿，竟是一语不发。”挽着二太太的胳膊，李紫墨低声说到。
“不得已之下，也只能为难孩子了。”
“一会儿，借着出府为我抓药的机会，曾妈会悄悄地去一趟许神医的居处。”
“曾妈知道许神医住在哪里？”二太太问到。
“先前在回音阁，许神医已然清楚告知了。”李紫墨应到。
“你想让他……”“他是神医，自能在为楚江施治一事上大做文章。”
“做文章，做什么文章？”“子病久久不愈，求之于母未尝不可。”
“求之于母？”三太太心底忽而一沉。
“我相信，许神医必能想出一个绝好的法子来，到时候，为了自己儿子，即便是触犯府中大忌，陆应山也一定会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