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顾春来再一次梦到了早已故去的母亲：
慢慢抬起头，他看着母亲的手臂一滴滴淌下鲜红的血，一道道滑过戴在手腕上的玉镯。
恍惚间仰头望去，这一次，母亲的脸不再惨白，而是变得渐渐模糊，犹如烟云间的人影，越来越远，直至全然消逝，再也不见。
就在顾春来想要大声呼喊、想要极力留住母亲之际，一瞬间，一阵剧烈的头痛迫使其从梦中惊醒。
然而，就在下一刻，就在他睁开双眼的一刻，那种难以承受的痛苦折磨突然消失了。
慢慢坐起身，顾春来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不住地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何盈恰好从屋外走了进来。
“顾师长，你醒了。”
“何……何盈！”
“睡了一夜，有没有觉得好些，头还疼不疼？”
听何盈这样一问，顾春来才想起，昨夜，自己是服过药之后才勉强入睡的。
之所以用药，全是因为纠缠不去的头痛，而之所以旧疾复发，全是因为与李紫墨的再次相见。
闭上眼，顾春来深深地沉了口气。
“顾师长，你若是觉得不舒服，我这就去请周军……”
“不必了。”顾春来低声应到。
“可我瞧着，你的脸色还是不大好啊。”何盈再说到。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看着顾春来喝下一杯清水后，何盈将一只温热的毛巾送到了他手中。
无意中，就在展开白色毛巾的一刻，恍然间，曾经的一幕涌上顾春来的心头：
“来，用热毛巾擦擦手。”“嗯，细细闻着，这毛巾上还透着一缕缕香气呢。”
“香气？哪儿来的香气啊？”“就是这毛巾上的，没错。”
“看来，你闻到的香味儿，应该是出自绣在上面的紫梅花吧。”“其实，无论上面是什么花，只要是紫梅绣的，我就一定能闻到沁入心脾的香味儿。”
“想来，从前，你也同样这般甜言蜜语讨好过其他女人吧。”“紫梅，我没有从前，我心里只有你。”
“可我有从前，你真的不在意吗？”“紫梅，我只要你的以后，从此以后，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思绪骤然停断，顾春来一下回过了神。
再次望向白色毛巾的一角，眼前，那朵栩栩溢香的紫梅花早已不在。
“顾师长，你……你怎么了？”出于女人的敏感，何盈试探着问到。
“没事，我没事。”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与其想些不该想的、纠缠自苦，倒不如断了念，再也不去想。”
顾春来放下了手中的毛巾。
“所思所念，顾师长真的能断吗？”何盈忍不住追问到。
“一切都变了，我的心又为什么不能变呢？”
听到顾春来这句话，何盈微微低下头，露出了笑容。
然而，这笑容仅在她脸上停留了半刻，很快便收了回去，“我今早听沈参谋长说，顾师长已然下了军令，最迟三个月之后，必与陆应山部决以生死一战。”
“是。”
这一个“是”字，顾春来脱口而出、掷地有声。
“这一战，当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吗？”“陆应山部一日不灭，顾春来一日不安。”
“陆应山虎踞一方、威名经年，如今，他死里逃生、东山再起，定会比从前狠上百倍千倍。”“这一战，赌上的不仅仅是整个纵连师的英勇与精锐，更赌上了我顾春来誓报深仇的一条命。”
“你要用你的命……”
没等何盈把话讲下去，顾春来斩钉截铁，“只要能除掉陆应山，我不惜以命相搏、绝无悔弃。”
“不！你不能……”
相近咫尺，何盈红了眼眶，欲言又止。
望着何盈，顾春来笑了笑，“小姑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不能用你的命去赌，不能，绝不能。”
话音未落，何盈的眼泪已簌簌而下。
“你看你，哭什么呀，现在，我不是还好好儿的嘛。”顾春来说到。
“我……我害怕，我真的怕！”
“别怕，我不会死的！哪日，若是老天爷真要我死，我就向他求告，告诉他，我顾春来不能死，因为，我舍不下一个叫何盈的姑娘。”
顾春来此言一出，顿时，何盈的心重重一颤。
相对而望，此刻，她的神情中满是惊异，一双含泪的眼睛里透出光亮。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能死，因为，我舍不下一个叫何盈的女人。”
顾春来握住了何盈的手。
出乎其意料的是，何盈的手纤细而冰冷，与想象中的温暖完全不同。
“你的手怎么这样凉啊？”
“我……我不信……我……”
“不信什么？”顾春来问到。
“不敢信自己听到的，不敢相信你说出的话。”
泪滴滑落，何盈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那我怎样做，你才会信我？”
“让我……让我唤你春来。”
“那好，从今以后，在你面前，我不再是什么顾师长，而是你口中、你心中的春来。”
何盈刚要再开口，顾春来紧接着说到：“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三月后的一战，如果我能活着回来，那么，就请你嫁给我。”
“嫁给你？你……你要娶我？”“是，我要娶你为妻，你愿意吗？”
“我……我愿意。”“你真的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扑入顾春来的怀中，终于，何盈的泪水奔涌而出。
抱住她，静静感受着那黑亮发丝间散发出的淡淡幽香，顾春来的眼神空空然，无尽深藏……
正午之时，假借顾春来的应允，何盈来到了师部的牢房。
为着这次特殊的相见，她特意换上了一身白衣裳，看起来，与李紫墨昔日的穿着别无两样。
跨过铁门，一步步走进去，何盈俯下身，将红色的食盒送到了李紫墨跟前。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抬起头，李紫墨轻声说到。
没有立刻回应，何盈浅浅一笑。
“你不会是奉顾师长之命，前来为我送上路饭的吧。”
“紫梅姑娘安心，至少眼下，顾师长不会杀你。”何盈说到。
“这么说，是你自己要来见我的。”
“对，我要亲口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就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