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春来。”
猛地睁开眼，刹那间，顾春来只觉得脑中“嗡”的一震。
紧跟着，他坐起身，一把掀开了垂在床前的帐帘。
“哥。”
这一刻，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顾春明，顾春来情不自持地露出了笑容。
然而，这样的笑容转瞬即逝，就在下一刻，停留他眼中的只剩下了惊惑。
“哥。你……你不是已经……”
恍然间，顾春来清醒地意识到，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早已死去的哥哥。
“哥，你是不是有什么未能完成的心愿，想要亲口告诉我？”
顾春来本想走下床、离哥哥再近些，谁知，他才一动，那种曾令其一次次饱受折磨的头痛竟在一瞬间猛烈袭来。
紧闭双眼，他尽力沉下一口气，以期将骤然而发之痛降至最低甚至平复。
“春来。”
伴随着额头上的冷汗淋漓，再一次听到哥哥的轻唤，顾春来稳住身子不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春来，答应我，一定要代我保护她、照顾她，千万不要再让她受苦了。”
暗夜之下，无比清晰地聆听着哥哥口中的一字字，顾春来当然能明白，对方口中的“她”正是顾紫梅。
“带她到边城，从前，你对我说过的、那个全然不同、将会是最好的地方。”
相对而望，过往兄弟别离时的一幕幕涌向心头，情难自抑，顾春来的眼泪悄然滑落。
“春来，我到不了的地方，就请你带着她一同去吧。”
随后，就在顾春来想要开口答应哥哥的请求时，突然，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一时间，竟再不能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春来，记住我的话，带她到新的去处、开始新的生活，不要再回到曾经的任何地方，永远都不要回去。”
顾春来急迫地想要说出什么，可越是心急，便越觉得喉中滞塞难耐。
“春来，我走了，从今以后，紫墨就全全交托于你了。”
说完这一句，屋内的烛火渐渐暗了下来，紧接着，顾春来眼中，顾春明的样子开始变得远离、变得模糊。
下意识地，他想要伸手去抓住哥哥，但正是这一探身，犹如一个浑身僵硬且被牢牢束住手脚的木头人，其难以自控地从床边跌了下来。
更为可怕的是，跌落之际，等待他的不是着地之时的重重一摔，而是一个充斥着种种惊心之声、暗不见底、深不可测的巨大黑洞。
顾春来心里清楚，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暂时无法摆脱的梦；可即便如此，那种远远超过现实、惶恐无力的感觉依旧令其不堪忍受。
黑暗，坠落，无以自救；他只能深陷其中，苦苦企盼着能在绝望之中尽快醒来。
然而，梦境就是这般难以预料，骤然间，身边可怕的一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女人，一步步朝着顾春来越走越近。
“娘。娘。”
这声唤，顾春来深深地发自心底，才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
“春来，我的儿啊。”“娘。”
“春来，娘已然见到你哥哥了。”“娘。是儿子无用，我没能救下哥哥，我……我对不起哥哥。”
“儿啊，春明不会怨你，娘更不会怨你。”“是儿子无用，儿子对不住哥哥。”
跪倒在地，顾春来痛难自已。
“儿啊，你要照顾好自己，这样，娘在那边才能安心啊。”
听着母亲的话，就在顾春来慢慢抬起头时，无意间，母亲手腕上戴着的一只镯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就在凝视之际，忽然间，母亲的手臂上一滴滴淌下了鲜红的血；惊而仰头望去，这时，母亲的脸开始变得惨白，一道道血自头顶流了下来……
第二天傍晚，顾春来备好酒菜，与返回师部的沈君相谈小酌。
相对而坐，没等沈君举杯，顾春来先喝下了一盅。
“春来，你这酒喝得也太急了，照这样下去，没几杯就该醉了。”沈君说到。
“好久没喝酒了，咽下去，感觉味道都和从前不同了。”搁下酒盅，顾春来应到。
“你的伤还没好全，按理说是不该饮酒的。”沈君跟着说到。“还是喝点儿好，喝醉了，或许，头就不疼了，夜里也能睡安稳了。”
说罢，顾春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没有再执意劝说，稍沉了沉，沈君拿起酒壶，满上了第二盅。
“春来，我知道，为着你哥哥的事，你心里的痛断断不是几句劝慰就能化解的。你誓要为顾春明报仇，所以才会明暗两施，着人四处打探陆应山的消息，必得活而见人、死而见尸。”
“我一直有种感觉，陆应山没死，他一定还活着。”
听了顾春来的话，随即，沈君放下才举起的酒盅。
“春来，你……”“若是能抓住陆应山，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杀仇人是以后的事，眼下，顾紫梅就快到师部来了。”
故意转开话题，沈君再次端起酒盅，望向顾春来。
“她……”“对了。我临时做了个决定，让何盈陪着她一起过来。”
“也好。有人陪在她身边，日后，照顾起来也会方便许多。”顾春来应到。
“她们什么时候到？”“最快……应该在后天吧。”沈君答到。
“从新梅岭到师部，这一路都是咱们的巡防区，应该不会出问题。”
说完，顾春来将桌案边的白瓷盘往里推了推。
“你要是放心不下，明天一早，我就派人过去一路把她们护送回来。”沈君说到。
“也好。谨慎一些，确保万无一失。”“这事儿我亲自安排，顾师长就放心吧。”……
这一晚，李紫墨走了很长一段路，独自来到顾春明的墓前。
点上油灯，燃起纸钱，她久久守在墓碑旁，口中不住地念着。
“春明，明日一早，我就要离开新梅岭，到师部去了。这是顾春来为我安排的，也是乱世之下，我唯一可走的路了。”
再添上一叠纸钱，忽而一阵风吹过，火苗随之摇曳。
“春明，你会怪我吗？怪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怪我为求自保而用谎言欺骗了顾春来。”
此时，暗黄色的纸钱似乎烧得更快了，卷曲着，一点点化作灰烬。
“春明……”
就在李紫墨刚要再开口时，突然，火堆中的一张纸钱被一阵疾风吹了起来，朝着她直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