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望了一眼高门，见皇后还是没有开门的意思，只好带着下人走了。

　　皇后门前来来去去又经过了无数的人，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皇后宫门。

　　皇后宫中此时宛如冷宫，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自然没有人愿意去触这个眉头。

　　前些日子皇后宫中还是一门好差事，现在却已经成为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让人觉得讽刺又可笑。

　　孙皇后也觉得可笑。

　　这段时间她从云端跌落谷底，见证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没想到最后一直纠缠着，帮她一手的，却是自己当初连好脸色都没有给过的盛家人。

　　“盛家……”她低声喃喃，佛堂中安静无人，说好听一些，是素净，说难听一些，便是萧条荒凉。

　　门外也再没有可以供她差使的丫鬟了。

　　上次盛采薇帮她惩治了那个女官，送到慎行司之后，慎行司的总管太监似乎嗅到了什么风头，暗中偷偷给她换了一个脾气看起来不错的女官。

　　她也总算能吃得上一顿好饭了。

　　其实到这里，她便不应该再多想了。

　　她的本意不就是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老死在宫中吗？现在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还有什么不甘心呢？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但是越这么说，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却越来越大。

　　“你的哥哥死于朝中党派争斗，你甘心吗？你哥哥护了你这么多年，你却让他的尸体都不得以一个好下场，你对得起他吗？”

　　“太子是你的亲骨肉，你忍心看他一个人在朝中摸索前行，如履薄冰吗？”

　　“这是你的责任啊。”

　　皇后蓦然开口，轻声低喃。

　　“责任……”

　　佛堂上供奉的金尊玉佛带着悲悯的笑容，好似在看面前这个女子挣扎的一生。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孙皇后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来。

　　她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走向了大门。

　　朱红色的大门悄然打开一条缝，一双手伸出，将盛采薇放下的东西拿了进去。

　　孙皇后全然没有了皇后的仪态，就这样坐在了地上。

　　夜色沁凉如水。

　　借着月光，她看到了盒子里放着的东西。

　　是一件霓裳羽衣，还有一盒掺了金粉的口脂。

　　她的手顿住了。

　　记忆被无限制的拉长。

　　孙皇后忽然想到自己刚进宫的时候，哥哥说她性子烈，从小被当成男孩子养育长大，进了宫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别人应当是动不了她的。只不过啊，她这性子想来是和争宠无缘了。

　　哥哥将弓拉满，命中红心。

　　转头，对她笑道，“不过没关系，哥哥什么都听皇帝的，哥哥在外面为你保驾护航，哥哥不求你争宠，你只要在宫中安心吃饭，安心睡觉，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后来她入宫，哥哥果然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他在外拼了命的为皇帝争战四方，可以说皇帝前期皇位稳固，有孙大将军不可磨灭的功劳。

　　再后来，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哥哥为了皇帝，做了不少坏事的呢？

　　大概是她回家省亲，看到哥哥在祭拜宁国公一家人的时候。

　　她问，“宁国公一家人不是死于大火吗？哥哥你为什么要祭拜他们？”

　　哥哥难得面对她，没有笑意。

　　“我为了皇帝，杀了他们一家人。”

　　孙皇后这才知道，原来哥哥背着自己，已经为皇帝做了那么多违背道德的事情。

　　从小她就觉得，哥哥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但是最好的人原来也会做这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她心中逐渐产生了这个认知。

　　哥哥希望自己能够过得好一点，所以才成为皇帝的爪牙。

　　可她一直都不受宠，身为妃位，也不过是仰仗哥哥的功劳。

　　直到在御花园，皇帝见到她。

　　彼时，孙皇后并不知道那就是皇帝，反而还在他面前说了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蠢话。

　　直到男人走了，下人提醒她，她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皇帝。

　　本人可比画上好看多了。

　　当晚，皇帝便召她侍#寝。

　　此后也多次留宿她宫中，教她弹琴，教她读书识字。她也给皇帝弹琵琶，这是她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中，唯一会的比较看起来女人气的东西。

　　皇帝欣喜于她会弹琵琶，后来每次来看她的时候，都习惯性地让她弹琵琶。

　　最喜欢的是《阳春白雪》。

　　“看吧，男人果然还是喜欢这种一看就是女子会的东西。”

　　她感受到了爱情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过大部分的时候，皇帝还是雨露均沾的，只是每次在别的女子宫中留宿之后，会大半夜跑到她的宫中，搂着她说。

　　“对不起，对不起。”

　　只不过最后总会多一句，“棠儿。”

　　她闺名单字一个棠，棠棣花，这是父亲给她起的名字。可是每每皇帝这么叫的时候，孙棠隐约觉得这不是在叫自己。

　　每次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孙棠就赶紧甩甩脑袋，将这种荒谬的想法甩出去。

　　这里就他们两个人，还能是叫谁呢？

　　“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嗯，我会原谅你的。”

　　孙棠觉得这没什么，皇帝，雨露均沾是应该的，自己身为贤妃，更应该当得起这个“贤”字，贤良淑德，对，虽然我是被当做男孩子养大的，但是一定要做个贤良淑德，讨皇帝喜欢的样子。

　　每次她说完这话，皇帝就会松一口气，把她搂得更紧。

　　直到后来，她成了皇后。

　　她看到了先皇后的画像，和自己有六成相似，尤其是身上的气质，更是相像。

　　她恍惚间明白了什么，问身边人，“你可知先皇后闺名？”

　　“姓白，单名一个棠字，海棠花的棠。”

　　听全了先皇后的故事，她才知道，原来每每皇帝宠爱其他妃子之后，跑到自己宫里来，不过是把自己当做白棠。

　　他想让白棠原谅他，可是白棠选择了闭门不见。

　　孙棠却原谅了他。

　　原来不是棠棣花，而是海棠花。

　　在那之后，她也成了闭门不见的皇后，一心礼佛，对皇帝的那点感情，因为欺骗，也化为了往事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