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凡是卖主求荣之辈都能为自己的可耻行为找到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被安思义这样一说,田乾真勃然大怒,指着城上骂道,“今日我定要攻破河阳城,取了你们这群叛徒的狗命,来祭奠太上皇的英灵!”
“事已至此,你以为你还有那个能耐吗?”李光弼在一旁冷冷地问道。
“李光弼,我就不信你是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田乾真持枪跃马,跃跃欲试!
“那不妨试试看!”李光弼右手一挥,一阵响亮的军号在城墙上响起,传向远方······
“这是怎么了?”城墙下面的叛军士兵们突然骚动起来,因为他们感觉到地面在剧烈的抖动,似乎有千军万马朝他们涌来······
震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似乎整个人都要被掀起来似的。突然,他们只觉得两脚一软,整个身子往后一仰,就倒在了身后的土坑之中,身子陷下去了大半截,只露出一个脑袋,用两只惶恐的眼睛望着空旷的大地,有些人还未来得及发出哀嚎之声,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怎么会这样?”田乾真惶恐地望着眼前的大地,惊讶地问道,此时的他终于明白,李光弼那个“地藏菩萨”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了,空旷的原野上,只剩下他和他周围的几十个人。而身后的一条条沟壑,几乎被他部下的人用自己的身体给填平了!此刻的他终于明白,他的霉运还没有完全消退,他的前途依然黯淡!
“田乾真,此时的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还有什么能耐与我大军抗衡?”李光弼义正词严的说道:“天不祚燕,大唐中兴在即,你又何苦执迷不悟呢?”
“李光弼,你别得意的太早!”田乾真愤愤地说道:“待我田乾真东山再起之日,便是你李光弼挫骨扬灰之时!撤!”
但是,他这声命令没有起到任何实质性的效果,他身边的几十人却是在原地呆呆不动。这些人先败于积香寺、再败于潼关、又败于陕郡,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了,今日又在这里在了一个大跟斗,谁还能保持田乾真那种良好的心态。
“走啊!”田乾真再次大吼一声。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他。
“罢罢罢!”此时的田乾真终于明白自己承受的打击有多重了,无奈地叹道,留下两行浊泪,独自一人策马向南而去。
奇怪的是,,李光弼似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图,一路南来,几乎没有任何人阻拦他,更没有一个人追击他,让他平平安安地来到了黄河边上。
滚滚黄河,自青藏高原流入渤海之巅,滚滚东流,一泻万里,掀起阵阵浊浪,给人留下了无数惊叹。
人生如斯,恐怕过去的辉煌也会随着黄河的滚滚浊浪,一泻东流了!兵败如山倒,每况日下,昔日驰骋沙场的不败将军连日来兵败连连,部下的几万人马全部耗光,还能找回昔日的风采吗?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就是从此罢手,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恐怕都是一种奢望了!
“天下之大,可是何处可容我身?”田乾真近乎绝望了,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吼道:“我真的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了吗?”
“阿弥陀佛!”一声雄浑的的诵佛生在他的耳畔响起,一名白须飘飘的的老僧踏着一叶扁舟,向他驶来,虽说处在惊涛骇浪之中,仍然神情自若,悠闲自得!
“田施主,别来无恙啊!”圆智和尚捋了捋飘动的胡须,双手合什,向田乾真行了一个大礼,“若是田施主没什么急事的话,可否与老衲对弈一局?”
田乾真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定神细视,一个超凡脱俗的僧人站在了他面前岸边的船头上,一段往事便浮上了他的心头······
十八年前,穷困潦倒的他四处漂泊,到处都是求告无门,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不省人事地倒在了一座破庙门口······当他醒来之时,感到了无比温暖,身旁燃起了一堆熊熊的烈火,身上还盖着一张薄薄的袈裟,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僧身穿薄薄的单一,静静地坐在火边,默默地颂着经文。虽说是天寒地冻,但是老僧似乎法力无边,把身上的御寒之物都盖在了他的身上。此时的田乾真仿佛回到了而是被父母拥在怀里的那种温暖的感觉。烈火之上,一阵食物的清香扑鼻而来,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他的食欲。一只被烤的清香四射的山鸡正在发出“嗤嗤”的声音。
“难道此人是一个酒肉和尚?”田乾真心中一阵疑惑,但仔细一看,虽说在天寒地冻之时,这只烤山鸡发出诱人的香味,但这位老僧似乎不为所动,仍在默默地颂着经文。
“阿弥陀佛!”见他睁开了双眼,老和尚轻轻地诵了一声佛号,和蔼的对田乾真说道:“施主醒了,食物已经备好,请施主享用!”此时的田乾真早已是饥肠辘辘,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山鸡,连谢字都没有说一声,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片刻之后,一只山鸡就被他啃得只剩下几根骨头了。他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油渍,脸上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没有给大师留一点!”
“善哉,善哉!”老和尚双手合什,低声诵道:“荤腥乃是出家人之首戒,施主又何出此言?”
“那······?”田乾真吃惊地望着手中的骨头,又望了望他身旁的衣钵,只见里面除了几篇野菜叶子漂浮在清汤之上以外,就连半点油星都看不见,看来为了自己,老和尚已经破了杀戒了!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为救施主而开杀戒,此山鸡为救施主而舍命,虽比不上当年佛祖割肉喂鹰的壮举。但也是度了一人了!”老和尚似乎明白了他的心事,向他解释道。
“弟子感激师傅救命之恩,若是他日弟子飞黄腾达,定让师傅再添光辉!”对着老和尚,田乾真又是深深一拜。
“阿弥陀佛!”老和尚又低诵了一声佛号,“佛家讲求普度众生,岂能施恩图报?施主,人生旅途,道路崎岖,其间不乏多有歧路,望施主在提升个人价值之时别为苍生带来麻烦,老衲今日所为就心安理得了!”
“师傅!”望着船头的圆智,田乾真将手中的兵器一扔,缓缓地弯下了双膝,朝着老和尚深深一拜,重重地将头磕在了地上,“弟子自知误入歧途、罪孽深重,辜负了师傅当年对弟子的希望,望师傅赐弟子一死,以正师父之命!”
“阿弥陀佛!”圆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悲天悯人的神色,“万事皆因缘起,十八年前你我相遇乃是命中定数,今日你我再次相遇也是机缘巧合。你一生坎坷曲折,跌宕起伏,也是机缘巧合。万事有因必有果,一切罪孽皆有因。当初若不是老衲救你,也肯定有他人救你!倘若当年你死于破庙当中,上天必定会皆他人之手铸今日之祸。故错不在你,而在天!”
“难道我没有错吗?”田乾真喃喃自语道:“难道我所犯下的都不是我的错吗?”
“善哉!善哉!”老和尚摇了摇头,“此错非你之错,却又是你之错!冥冥注定,世人难以更改,你只不过是上苍的一颗棋子而已,任苍天摆布。故非你之错。但是,你生为一个有思想、有意识、有判断力的人,明知不可违而为之!甚至逆天行事,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报答安禄山对你的知遇之恩,你不惜采取非常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双手沾满了血腥,葬送了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让世上增添了多少孤儿寡妇!让地狱平添了多少孤魂野鬼!这错不由你承担,又该由谁来承担?”
“是!弟子知错!弟子知错!唯今之计,弟子只有以死谢罪!”田乾真连连叩头,随即拾起地上的佩剑,朝自己的脖子抹去······“铛!”一粒石子飞过,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击声,将田乾真手中的宝剑弹出去了两丈之远,“阿弥陀佛!田施主,你认为你的鲜血能洗清你所犯下的罪孽吗?”
田乾真呆呆地望着圆智,木然地摇了摇头!
“死在你手上的人命何止千条?若是每个人向你索命一次,那就是你死上千次,轮回千转,也难以洗清你所犯下的罪孽!”对着田乾真,老和尚义正词严地说道:“你这一剑抹下去,你倒是可以一了百了,可死在你手上的那些冤魂呢?”
“那我······?”田乾真脸上的疑惑更加浓厚了。
“地藏菩萨曾有言:‘地狱不关,我决不成佛!’如今死在这场叛乱之中的人数以千万计,那么多的人需要超度,田施主可否担当一点呢?老衲希望施主是一位有担当的人!”圆智脸上泛起了一丝和蔼的神色,“切记‘冤魂不度,我决不解脱!’”
“弟子明白!”田乾真跪在圆智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请师父为弟子剃度!”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圆智再次吟诵起了佛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今日一剃,剃去青丝,望你能忘掉尘世纷扰,潜心修行、普度众生,让世间那些冤魂早登极乐,让你心存善念,度尽世间劫难,早日修成正果。阿弥陀佛!你身世坎坷,历尽世间悲欢离合,历经万般劫难,就赐法名为渡难吧!望你度尽天下苦难之人!”
“弟子谨记师傅教诲!”剃了头的田乾真双手合什,闭上双眼,心中默默地吟诵着“阿弥陀佛”!在此后的几年之中,在激烈的战斗之后,人们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有一位灰袍僧人,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将战场之上的一具具尸体掩埋在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