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丽风和。
慕澜骑在马上,低头看红剪替他打理行礼,身上的包袱仿佛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门前老父老母早就泪眼朦胧,红着眼瞧他。
他望了望天际的一抹红光,离秋天不远,他得早点上京赴考,二十二年的努力和心血,尽看这一朝了。
红剪把箱子在鞍边固定好,抹去汗珠道:“二爷,一切都安排妥了。”
“爹,娘。”他从马上回身对着二老作揖,柔声劝慰道,“千万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路上一有大哥与嫂子的消息,儿子定会给你们捎信。”
“好。”慕老夫人伏在老爷肩上泣不成声,如今慕容没有下落,慕澜又要暂离他们。她好像一时失了一双儿子,更何况慕容身负圣婚,如此出逃更是叫人担心。
慕澜叹息,踏着马蹄缓缓的往城外而去。
行至半路,他掏出了哑巴兄长给他的地图,照这地形应当快来到牛头山了。
远眺前方,只见沙雾滚滚,烟气漫漫。
他蒙上白色的面纱,急切的催马加鞭。
岔口处分别有三条小道,都可通往京都,可哑巴兄长偏偏指了最远的一条给他。
第二条的转角种着一颗老樟树,慕澜策马观望——树下摆着一张竹椅,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正头枕手臂在午休。
树下睡觉的人正是尤大富,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子别在腰间,日光下冒着烈烈冷光。听到马蹄声越近,他才伸个懒腰,半睁着眼去望。
靠!慕公子口中所谓的比找娘子更加重要的事竟然是让他每天守着这颗破树!偏偏大哥还有令,让他认真劫人,但不准劫财和劫色。
眼前过来的是第三百十五个年轻男子了:“喂!前面的……下马!”
慕澜以为是马贼,只抿紧了唇,脸色霎时有如锐利的刀锋般。眼看马上就要过界,树下忽的飞过来一把刀鞘,直朝他命门刺来。
他眼睫轻颤,伏在马脖子上轻松躲过。紧跟着又一枚石子扔向马肚子,慕澜眨了眨眼,翻身轻巧的贴着地面,跑出数十步,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哑巴兄长让他从这条路过,显然别有用意,莫非那个马贼是兄长安排的?
他勒住马儿,调头折了回去。
尤大富累的是气喘吁吁,见男子又匆匆回来,不免警觉的操起大刀。
“你可是在等人?”
“你是慕澜慕公子?”
慕澜一惊,心道自己险些坏了大事:“正是。”
“我靠!”尤大富如释重负,“终于等来你了!不过……大哥只交代说慕澜是个白白净净的文弱书生,可没说武功如此绝妙啊。”
“我不过是精湛与马术而已。”慕澜羞涩的笑道。
“走吧。爷爷陪你去京城!一道去收拾那个韩老贼!”
尤大富吹声口哨,山寨门口边悠然跑来一匹黑马。
跨上马背,两人一同顺着扬州的方向去也。
***
尸体被抬到了岸上,艳红的衣裳被撑得微微裂开,念昭的双眼瞪得极大,脸上定格着怔惊与痛苦的神情。
明月不忍的闭上眼,想着最后见面的时候这个女子趾高气昂的模样,不由替她惋惜。天妒红颜……果然长得太漂亮是种罪过,只是她很好奇念昭到底是如何死的。
此际,人群中又热议不止。
“看这样子,尸体是从上游飘下来的……”
“上游,不就是那个不祥之地——聋哑村?他们居的是什么心,只许他们封锁村道,就不许我们过节了?”
“听说聋哑村有用活人祭天的习俗,这么多年从未亲眼目睹过。这姑娘指不准就是被选中做水祭的。啧啧啧,聋哑村的村长真不是人。”
“静儿,别玩了,快随娘回去,这外头太危险了。”
年轻的捕快扛着尸体拨开人群,一时间看热闹的人流分散四去。
发生这样的事儿,慕容与明月自然也没有心情再看风景,怏怏的转回萧府。
萧美人似是刚刚睡醒,支着手肘,在树荫下专心致志的看信。这个月三百多封信中,独少了几日前八婺寄来的。
他打个呵欠,倒抽一口气。
信中倒是没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只夹着明月的画像,另提了四个字——下落不明。
哎,可惜了他雅致正浓时随手画的肖像,不过当下画中人正住在府上,一张薄纸倒也不显珍贵了。
正满意的想着,迎面的画中人风风火火走了过来。
明月瞧也没瞧他一眼,径直冲进了房间。紧跟着,慕容也忧心忡忡的跟了进去,萧美人噌的坐起来,斜着脑袋眸光泛冷。
明月火急的关上门,紧跟着他只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
“娘子慢点……别碰这个!你要的话我会给你!那个不行啊!娘子……”
“松手!”
“不……我不!”
“从我身上下去!”
“不……你先停手!啊好痛!”
总觉得里面发生了很微妙的事情……萧美人眉眼透出半点阴暗,走上前不耐烦的捏着拳头,正欲敲门,里头的明月抱着一团事物滚了出来。
只是这一栽,明月怀里的珠宝银子顿时滚落一地——摇钱树上的铜钱,金打的胭脂盒,还有床头的银钩子……甚至还有萧美人的暖玉腰带。
这是怎么了……腰带的主人静观着他。
“都是我的!谁都别捡!”
萧美人蹲下来,顺手挑起她紧拽在手中的腰带:“这种成色的我还有十条。你想不想要?”
明月就着跪伏的姿势,对上萧美人亮晶晶的眸子。想了想,好像也不差这么点时间,于是果断的点头:“其实不用十条这么多,我这个人很讲道理的,八条就够。”
“哦?只是三百两的东西就把你馋成这样……”
“三百两?!”明月口水直流,忽然觉得他也是可怜之人,又道,“萧美人,看在我们相逢一场,我还是告诉你吧……念昭死了。我猜韩太师一定不会放过你,趁他们的人还没来,你还是赶紧逃跑吧。我也要走了……后会有期!”
他的家产这么多,一时半会儿肯定搬不完,明月也是为他着想,所以才好心为他分担。
萧美人扶着她的手,眼睛转了转,失望的从她的领口处收回目光:“哎,没有沟。白养这么多天了……”
明月瞪了他一眼,旋即灵活的起身:“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念昭死了。”
“她死了与我何干?”
“韩太师定会来找你算账,到时候……”
“你这么关心我……?”萧美人欣喜的勾起唇,“这么关心我,不如嫁给我啊。你若是嫁给我,我说不定就会为了你全身而退。”
“你放屁……”身后慕容捂着额头一步三摇的晃了过来,方才为阻挠明月“偷”东西,不慎磕到了床,直到现在还头冒金星。
明月点头,跟着补了一句:“你放屁!”
这厢慕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将明月护在身后,他敛着神色道:“这些日子我家娘子给你添麻烦了,我们决定今日辞别萧兄,近来在府上所耗费用我明日会亲自送来。”
说罢,他转身粗鲁的抽出明月紧抱在怀的包袱,甩在尘埃。
明月心疼的回头望着金灿灿的珠宝,奈何慕容力气极大,拽着她的手直奔门外。
待等二人逐渐远去,萧美人才并着手指揉了揉眉间。
没想到要和韩老贼正面交锋的日子这么快就到了。
想要他的命?呵,尽管试试看!只是这一回,他真的要好好考虑该如何全身而退。眼光淡扫,萧美人看到凌乱的金子之中,躺着一张熟悉的卷子。
那块摁有指印的地方,被火烧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他仰着头,忽觉好笑。
原来她终是舍不下慕容啊……
之前不见了的那份休书,竟然是藏在了她那儿。
此时追上去不是时候,他就暂且让她呆在慕容身边吧,待等他脱离险境,再接她回来。
***
出了萧府,身无分文的明月顿觉万分沮丧。虽然逃命十分要紧,虽然她不想被萧美人牵连,可是没了银子也就等于要了她半条命。
走至一半,前头出现一座石桥,明月甩开慕容的手,绷着脸道:“好了,咱们就在这里分开吧。你回你的慕府,我继续亡命天涯!”
“娘子,我惹你生气了吗?”弹开几尺的人儿立时装出一幅委屈的模样,薄润的唇撅得有如小猫,蹭了过来牵起她的衣袖。
“没有。”明月镇定自若的推开他,“我只觉得你该回去娶你的念慈,还有,你离家这么久,家里人一定十分担心。”
“可是你也是我的家人。”继续靠近她,软磨硬缠的眨着眼,“而且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娘子,你记得吗?”
这倒是……出了萧府,她就是个大路痴。一顿劲走,这会儿脚累坏了,明月扭头问道:“你身上可还有银子?”
“有。”慕容微微一笑,自衣襟里掏出厚厚的一叠银票。
“……不早说!走!我们去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