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的脸当即拉了下来,语气阴沉的问道:“哦?莫非慕先生与她认识。”
“我跟他不认识。”未等慕容开口,明月便别过头冷冷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慕容本欲说些什么,可眼瞧她这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神情,心中一沉,冲柳暗笑曰:“不错,与她并不相识。不过村中用来祭天的女子必是身子干净没有疾病之体,不如让梁伯先把把脉,若当真符合条件,我再为村长另择吉日。”
“你……”明月万万想不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瞪着眼紧咬牙关。眼前这个人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慕容吗?可是这丰采高雅的脸,世上岂能还找出第二张?明月紧抿唇瓣,下巴依旧抖得厉害,半晌,她恨恨的骂出两个字,“畜生!”
慕容唇边的笑意不易察觉的微滞,随后又如没有听到一般,转向柳暗拱手作揖:“她如今心情激动,不适看诊。时候也不早了,村长早点睡吧。”
“嗯。”柳暗见这剑拔弩张的气势不像作假,命人绑了柳错,才安心的嘱咐胖叔,“这女子你看好了,她的心思可不简单。她要是再闹,你们就别给她饭吃。”
胖叔唯唯诺诺的点头,一面抖出镣铐缠在她的手脚之上。
雨倾盆而下,白茫茫的湿气让几尺之内浑浊不明。没有柳错为她打伞,明月很快就被雨淋了个浑身湿透。衣裳紧贴着她的躯体,让她浑如一只可怜的小鸡。
“明……”慕容急切的吐出一个字,轻微的声音几乎融进了雨声中。
“小胖我们回、回回家。”
扶着胖丫走出几步,慕容平静的闭上眼,稍顿片刻,他还是忍不住回首往地牢的方向深深凝望了一眼。可是那个倔强的女子,却连片刻也没有停留,赤足钻进冰凉的铁门。
又回到了牢里。
明月抱着自己的身体缩在铺满稻草的床上,稻草也是湿的,她浑身冷得发疼,面部的肌肉仿佛亦不是自己的,每一次抽搐都翻起钻心的痛觉。
她抱紧泛寒的双臂,把脸埋进当中。
想想自己当下的境况真是好可笑。她最觉得可信的人,却在关键时刻咬了她一口,还在伤疤上优雅的撒盐。为让明月身子不受冻,村长特地让胖婶熬了姜茶每日定时送给她,这全托慕容的福。偶尔她也会听到守牢人谈及小柳错,说是这几天跟在新来的慕先生身旁,几乎连睡觉都是与慕先生一起。柳错神不附体,总是找借口开溜,却如何也逃不开慕先生眼皮子底下。
至于慕容也被他们传得神乎其神,什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能将把家长里短的小事都能说上来。
又过了数日,梁伯果然提着药箱来地牢里给她把脉。
天气逐渐放晴,慕先生也告诉他们明日正午就是烧死这个妖女的吉时,所以村长打算明日正午处死明月。
梁伯枯皱的手指搭在红线之上,捏着胡须时而望天,时而叹息,良久,才拉着村长走到一旁说:“村长,她如今的身体状况,恐怕不适祭天啊。”
“怎么?莫非她有什么宿疾不成?”柳暗挑眉。
“非也,这姑娘……怀孕了。孩子是无辜的,若是处以火刑,只怕会遭天谴。”梁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说。
这句话传进了明月的耳朵里头,她从膝盖中抬起脑袋,语气愤然道:“别听他的,城里的大夫给我看过了,我并没有怀孕。”
柳暗顿觉奇怪,梁伯在聋哑村整整十年,从来没有开错过方子。所以若真的如他说讲,他纵然心再狠也不会拿孩子开刀,可是……这女子是自己想要寻死吗?
柳暗勃然大怒的拍桌而起,怒视梁伯:“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或许是我看错了?我再仔细看一看。”说罢老头儿赶忙重新钻进湿气重重的牢里摆开一应工具。
待梁伯从地牢走出来,天上已星辰密布。
他抹去脑门上的汗珠,心惊胆战的走向胖丫家里。
一盏油灯渺渺虚无,将床前心神不宁的慕容映照得越发容貌恍惚。他执着书,却是老半天也没有把这一页翻过去。
“胖丫,我来给小胖换药了。”
“哦,梁伯,你自己进来,我正磨豆子呢。”牛棚里的胖丫头也没抬,只埋头认真的捣着黄豆。
梁伯闪进屋里,依旧一身凉意。
“如何?”床上的人放下书,微微一笑。瞧他的笑意似是胸有成足,知道明月定然会接受他的恩惠一般。
梁伯摇摇头,叹气:“哎。慕公子,我可是按你说的所做。连话都是说的一模一样。”
“村长不信?”慕容眉头微皱。
“倒也不是,是令夫人自己断了生路。她说之前的大夫给她瞧过,她并未怀孕。”放下药箱,梁伯坐在床边,替他拆开脚上的纱布。
慕容怔了怔,喃喃念道:“她这是做什么……”
梁伯从忙碌中匆忙的抬起额头,揉揉眼角:“不过慕公子,明天你真的要亲手烧死你的夫人吗?”
“我不会让她死的。”慕容漆黑的眸子慢慢的眨了眨,心情不好的低声说道,“她的命都是我的……休想寻死。”
梁伯只好点头,他本来还有一事想问。只是瞧眼前慕容这幅模样,也就吞进了肚子里。横竖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相信慕公子了。
这一夜,村中有许多人都没睡好觉,譬如说柳错、慕容。不过明月却是睡得极好。以至于当她被驮到了村中央她才擦着唇边的口水清醒过来。
睁开眼,周围除了柴火,还是柴火。地上并未全干,她想着一会儿要是这火烧一半灭了那岂不是生不如死?胳膊上一紧,整个身子都被勒在木桩上。
明月抬头看了看夺目的阳光,至少天气不错。
正天想着,忽见村民从四处涌了过来,密密麻麻将她围了个不透气。
一行人对着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就连几个聋哑人都在旁侧用手语交流上了。
明月不爽的眼光扫射众人。
却见人群中有一只纤白的手拨开了紧挨的肩膀,拄着拐杖困难的走进来。他面上浅浅的笑着,风轻云淡的看着她。
明月亦是死死的盯着他。
随后挤进来的是柳错,可怜的柳错虽失却双手,不过好像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足上被绳子绑着,故此走路都走不快。
一见到她,柳错就心酸的哭了起来:“小媳妇!你放心,不到最后一刻,我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柳错你别冲动!”明月着急的隔空大喊,生怕他闯进来。心想着若是她穿越过来便是在聋哑村,那么哪怕让她嫁给柳错也是愿意的。至少他坦诚明了,心洁如雪。
有人听着小媳妇三字心中却是万分的不舒服,皱了皱眉,面上温吞的道:“你们看好公子,别让他坏了大事。”
午时将至,圈外围得越发热闹。
村长亲自在柴火上浇了油,又与几位长老虔诚的对天念诵叩拜。明月本是不怕的,这会子却被他们念得心慌了起来。
“放放放我下来……”一紧张,竟学着胖丫说话都结巴了。明月努力摇晃身子,但木桩深深扎进土里,根本纹丝不动。
祭台上沙漏中的沙子正在飞快的流逝。
“烧死她!烧死她!”人群中有人激昂的举手呐喊。
柳暗举起熊熊的火把,神情严肃定神走来。明月瞧着这一个个要将她置于死地的人,心中涌出满腔恨意。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死的人是她!“柳错,柳错你救救我,我求你救救我……”
“把柳错带下去。”村长头也没有回。火焰烈烈生辉,迎着风摇曳多姿。
走至一半,一只手横空截了出来。
“村长大人,让我来。”慕容躬身施礼,骄阳下他的容貌仿佛泛着冰冷的光泽。
明月颤的越发厉害,他竟然要亲手烧死她!
接过火把的慕容紧抿唇瓣,他推谢了胖叔胖婶的搀扶,独自拄着杖朝她走来。慕容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仿佛是经过精心计算。
可再远的路都会有尽头。
他终于还是来到了明月的身旁。
此刻的他,背对着所有人,只有明月能瞧见他的神情。模糊的火光里,明月看到他半张着唇口语道:“明月。信我。”